梵高(4)
你好,梵高。
(三)
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纯粹的恨意,只存在夹杂着利害关系的偏见和排挤,自古以来,人们将自己理解不了的人或事物打为异端,对于他们,可以没有任何怜悯地用火烧死,可以无视任何申诉将其流放荒野,可以面无表情地将其剥夺一切,而这些全部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优越的,是健康的,是正常的,是被大多数人所需要的。他们就这么战战兢兢地活着,生怕落后于时代,于是用强颜欢笑来苟延自己的性命。
我跟梵高成了朋友,但即使我问他,他也从来不告诉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从未提过他画画的时候在考虑些什么,一般我们只是一起去美术室画画,其他时间的交流很少,因此我对他十分好奇。我观察过梵高画画,他并不事先用铅笔草稿,而是直接用丙烯在画纸上涂鸦,起先的几笔非常慢。我曾经数过,从准备完毕到画第一笔,他要花费足足两个多小时。而在这段时间里,他静得就像座石膏像,眼睛反射着焦灼的阳光,视线直扑到画布上,画布上的场景就在他心中如火般运动起来。双手终于活动起来,第一笔画完,又是漫长的等待,只见他慢慢加速,像是完成架构的工程师长舒一口气,接色,缝合,渲染……他下笔迅速而随性,一篇篇习作满是不协调,更何况每次画完,他总要莫名其妙地涂很多异样的色块,直至它们占满画的全部空间,我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不要这样画不要那样画,他对我笑笑,然后下次还是老样子,久而久之,我对他和他的作品感到疲倦,有时话到嘴边,却最终咽了下去。
画卷没有拯救我,色彩斑斓的幻想最终还是被黑白印刷的试题卷给撕得粉碎,高三那年,我走入寒冬,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雾霾,目光所及之处尽皆是灰白色,在形式主义的影响下,我们被迫在这样的环境中跑操,空气中残留着呛鼻的焦油味和污浊的颗粒物,即使戴上口罩也有很多人因呼吸疾病而请假就医,“高三学生在教室里坐得久了,当然需要出去活动活动。”听着肥头大耳的年级主任答非所问的解释,许多人暗中议论纷纷,有人说,要去校长信箱投诉;有人说,投诉无用,应该让家长传话。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派几个人起草一张大字报,目的就是要直戳学校的痛处,只有这样,学生的权益才能真正地被重视起来,但是内容有了,还缺一张醒目的宣传画,于是他们一连几天放学后在画室里转悠,名为观摩学习,实则是挑选中意的作品,我们的意见他们倒也真征询过,不过每当我想发问的时候,他们就说“你们也不想跑操吧?
大家都讨厌这项规定很久了,你看能不能帮帮我们……”,说是如此,眼神中又释放出一种危险的警告,他们翻看着一幅幅作品,那时的声音,恰如多年后大街上人们的笑声,肆意,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