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灰瞳(4)

太阳出来了，他在山间的河水里，望着自己的双眼。
* * * 兄弟 * * *
我注意到他只不过是两三天的事情，毕竟许多人在建筑工地上一起打黑工，只有他上工的时间和我一样迟。等其他人都歇了，他仍然在灰白的远光灯下搬着一箱箱建筑材料。他个头高大壮实，却很羞怯，总是避开他人的注意，连烟也不抽一根。
没上工的时候，他总是朝某个方向望得出神。在晴朗的天空下，我认出了那双眼睛。
“喝一杯吗，兄弟？我请客。”
半夜收工，我将手臂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他颤抖了一下，连忙转身想避开我的视线，这时我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毕竟我们都是灰瞳，也省去了互相称呼姓名的功夫。
他终于抬起头，一张被惶恐不安浸透的脸上，紧绷的皱纹渐渐舒展开，然后又塌陷下去。那么高大壮实的人，此刻竟要哭出声来。
半夜风急，剥蚀着路旁的老灰楼，风在箱子里呜呜地吼叫。我扶起他一起走在县城的街巷里，踩着烂塑料布，砖头屑子，垃圾堆和反着光的泥泞。这个时间还醒着的不是酒鬼就是打工鬼，而亮着灯的馆子少得可怜，大多数店家一看到我，就远远地摆手。

“习惯了就好，毕竟很少有人会接纳灰眼珠子，怕晦气嘛。不过我恰好认识一个老板，跟我挺熟的。”我安慰他说。虽然其实也没那么熟，不会赶人的程度也就够了。
巷子里七拐八折，我带他在常去的那家馄饨馆子前停下脚步。
“收工挺早啊。”
穿着脏兮兮围裙的中年人，只是冲我简单打了个招呼。和以前一样，他总是百无聊赖地玩着一只没卖出去的烤饼，过度烘烤的面点此刻已经染成棕黑色。
“我工友。最近刚来这边，还不太熟悉，让我带带他。”
“又多了一个？这世道……”围裙里的男人感叹着。
他还站在门口朝里边张望，也许是看见店主的眼瞳是清晰的黑白色，犹豫不前。我招呼他落座，叫了几瓶啤酒，两碗抄手外加几个小菜。
“想开点，兄弟。咱不是都还活得好好的嘛，能吃能睡能干活。你慢慢就会适应的。”
我问到了他的一些情况。他和我不一样，是本地人，家就住在几十里外的山村里，家里有老婆孩子，他是在最近的隧道事故里变成灰瞳的。我尽量回忆，记得报纸上的那场隧道事故只是摆在不起眼的角落，正文小字儿说了什么我未曾在意，只是副标题里写着“没有人员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