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2)

“是痛呢。”那個聲音笑了，他好像得知了一個追尋已久，卻不過在驀然回首處的答案。雨好像停了，但濕潤的氣息不減反增。我想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給警司打電話，手剛伸出來，就被另一隻涼涼的、潮濕的手輕握住，我好像一口吃了一斤三文魚，喉嚨一下被填滿了油油滑滑的東西，黏黏的發不出聲音。有暖暖的流體沿著食道滑進了我的腹腔，又刹那變得冰涼，從頭頂到腳尖，我的全身似乎一下子被抽空，又重新被填滿。一條軟軟的、濕濕的東西繞過我的脖子攀上了我的面孔，輕輕地蘸去了我眼角因眼痛殘餘的淚水。
“還痛麽？”我知道是那個少年，他不知如何地來到我的身邊，但眼睛確實不再痛了。我想問問他是誰，但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進入了我。“不痛了啊。”一些濕漉漉的髮絲從我的眼前擺過，是純天的水藍色，遠端是我印象中眼睛的紫藍。我想看看他是什麼樣，他知道我在想什麼，但對於他，我卻一無所知。他從我身後移了出來，卻並沒有看我，他抬頭望著天際線上飄搖的月亮。我恰有機會仔細觀察這位少年。不高的個子，寬大的透明雨衣，兜帽看起來有果凍一般的彈性，衣襟的角邊，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潮濕的地面，落成小小的水潭。被黑色的束身褲包裹的小腿伸進大得不相稱的藍黑色靴子裡，鞋面上巨大的白色半圓弧不安分地點動著，水潭漾起圈圈光漪。水藍色的頭髮上頂著一個奇特的帽，帽上醒目的四圈環帶提示我這與水母有關。他戴著藍指尖的白手套，一小截手臂從兜帽檐下伸出來，瘦瘦的肩膀同帽檐閃爍著流光，仿佛月球就在他的頭頂。

我順著他手握的曲柄向上看去，是同樣醒目的四圈環帶——是一把通透的水母傘，雨水糅合了雜彩的光影，順著傘沿彙聚到一個小小的，黑色的晴天娃娃處，再也消失不見。原來雨不曾停下，他還為我撐著傘。
填塞感在一瞬間消失了，但我什麼也不敢說。我不想也變成失蹤人員，說實話，我害怕。他能控制我，我還感到，如果他願意，他可以頂替我，變成我。但他回過頭來了，他蹲了下來，將傘搭在肩膀上，他向我伸出了手。他本就不高，現在他抬頭看著我，他在邀請我。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把手伸向他，他握住我的手，景物在身側迅速拖曳，路燈變得越來越亮，強烈的光意欲吞噬我們，我分明看到四面八方突然湧現出無數或大或小的觸手纏繞交錯將我們包裹，隨後一切都被黑暗淹沒。
滿黑暗很快被紅白相間的店鋪招牌頂替了。Nintendo……啊，是任天堂的游戲卡帶店。架子上齊整又仔細地碼放著好多游戲，我看到《Oregon Trail》了，那邊還有《索尼克大冒險》，貨架那邊用亞克力展示櫃收藏了一個限量版的《月圓之夜》——那個少年去了哪裏？我快步在貨架閒穿行，卻不曾發現那頂剔透的水母帽，更不曾發現哪怕一個顧客，店東也沒有蹤影。我慢下脚步，空氣安靜地凝固，但此時，櫥窗玻璃上閃爍的主機屏幕樣的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噼噼啪啪的手柄搖桿聲混搭著雨點打在窗上的白噪音，我悄悄地踱過去，不出所料，水母帽坐在這裏玩《吃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