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盘（二）(8)

伊凡恭敬地跑过来，弯下腰，钻进赌桌下面，从几只相互紧贴着的靴子之间穿过，伸手去够那冒着呛鼻烟雾的石制炭盆，渗出汗水滴在上面，不断发出呲呲的声响。
“诶嘿，让一让，麻烦几位。”桌下很黑，只有红彤彤的盆中映着他灰白的脸，几只靴子发出难闻的气味，并不知是谁的。伊凡用脖子顶住桌底，一点点费力又费心的挪动着，手指不住地在盆边上移动，大口呼吸着沉闷又污浊的空气，终于将不情愿的炭盆挪了出来，咳嗽了几声，把它放在了犯人们坐的那张一模一样的桌子下面，卫兵们也跟着走了过去，把靴子上烤得半干的泥在桌腿上碰碰，向前几步，蹲坐在布道台下面。
犯人们感受到那股温度，慢慢离开凳子，蹲下来，一起用被捆着的双手靠近炭盆烤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变得红彤彤的，连马丁那昏过去的身体也微微动了动。
“行了，别偷懒了。”伊凡数着号码，把三号犯人提起来，又接过尤里手里的钱币，拍在他面前。“说到做到，开完枪，你要是活下来，这钱就归你。”
“这很好...可是我要它做什么呢？我们庄稼人几乎一辈子用不到这东西...”他盯着那钱币上的双头鹰徽章，小声说着。
“先生，这钱能否替我留着？那我就没什么别的条件可讲了，嘿嘿，我是个急性子，我那肥猪似的老婆常骂我：‘恨不得早点去死呐’。”坐在他后面的犯人眨了眨绿色的眼睛，谄媚地说，用柔软的手揉揉被炭火烤成黑漆漆的一团的脸颊。

“那好，就给你留着，可要等到你开过枪了才行。”伊凡又高兴起来，拍了拍他穿着土耳其式斗篷的肩膀。
“那就好，那就好。”四号犯人点着头，坐回凳子上。“快来吧，老哥，大家还等着呢，枪里就三颗子弹，没关系的。”他用那被揉皱的肩膀蹭了蹭三号的背，在他开裂的领口上吹着气。
“是，是这样吗？”三号终于重新拿起那把手枪，压了压撞锤，用两只手倒握着，将信将疑地抵住自己的额头。
“对，没错，快抠扳机！”伊凡和四号异口同声地说，大家也一起盯着那枪口，没人去在意转轮是否调过，更不在意握枪的姿势。
“呃，啊。”三号犯人还想说些什么，大张着嘴，可是扳机已经扣下去，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血液和脑浆便在农夫的额头上炸开来，他向后猛地倒下去，瞬间便没了生气。那仍旧大张的嘴巴和翻白的眼睛，使人觉得好像一缕魂魄从那可怜的躯体中飞了出去，手枪又一次掉在地上，伴着窗外簌簌的声响。
观众们看着那一幕，短暂地沉默，便是一片哗然，然后各自叫起好来，赌客们推搡着格里高利，洪水般催促着他转动轮盘，吆喝着，把彩券在空中挥舞起来，不去理会那一地狼藉。
“你们几个，把他抬下去吧。”尤里挥着警棍，指着那具半搭在凳子上的尸体，鲜血顺着灰白的头发倒流下去，渐渐汇入那干涸冰冷的血渍中，表面一层已经破碎，然而渗入木板下的仍有一层紫红的阴影，加上抬尸人自己渗出的血印，显出一片片斑驳的块垒，使底下的老鼠们兴奋起来，仰起头，用鼻尖嗅着缝隙间落下的热腾腾的血，两只前爪在胸前快活地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