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战国 01(6)

要管理柳泉驿这样一座巨大的移城并非易事，树巅那座负责指挥驿城运行的望楼，需要像调动军队一样以金鼓之声向全城传递运转号令，而姜燕便是在社树乐台上司鼓的乐师之一。她带着同伴们登上自己经常值夜的那枝鼓台俯瞰全城，五人凭着驿桥边沿的雕栏，看舷外多少楼台烟雨中，嘁嘁查查地扯着闲话。姜燕本是不带伞的主儿，梁新的伞已遗落在了拥挤的人群中，陈九经手里一把伞比一张荷叶大不了多少，原本替那只会带纸伞的傻妹子挡雨已经很捉襟见肘了，如今竟还要分给五个人用，不仅要负责打伞还把自己挤在了外头淋雨，骂咧咧地发誓此生再不与无伞之人共戴雨天。姜燕和陈七巧争抢着向梁新介绍叶子。她是独自一人登上柳泉驿巡游的——这让梁新和陈九经都感到难以想象——今天梁新离开驿城去等船入港，而姜燕在街边店肆里买琴试弹那首《青玉案.元夕》的曲谱时，正好路过的叶子只听了三两声拨弦便被吸引了过来，满口认定这准是首很好听的曲子，并很踊跃地希望能给姜燕伴唱，不料最后竟成了今晚台上的主角。
“叶子你太老实了！干嘛要把金子全分给那些戏班子呢？他们有什么好可怕的？”陈七巧很为叶子抱不平。
“这些天我每夜都听他们在街上唱戏，也听到他们在戏台后头聊天，临安班的人说戏服全都长虫了，很想置办新的行头，回雁班的人上次演出时从旧台子上跌下来了受了伤，想把台子修好，鱼肠班的台柱嗓子都出血了……我想他们都是很急用钱的。”叶子讲话时带一点儿口音，梁新也不知道是哪方的口音，说不定正是这点儿口音使得她的歌声非常独特。

“好歹留一两锞吧，钱的事小，带回家去可是能当作梨园折桂的凭证神气一辈子的！”陈七巧愈想愈觉可惜。
而叶子却很高兴的模样，把那些整齐收好、用来装金锞的空纸封取了出来：“我有这些就足够了！封子上用红纸做成的簪花非常漂亮，而且这么多封上的花样都没有重复的，我在家乡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巧的手艺，把这些纸花带回去仔细看，说不定有一天我也可以学会怎么折。”
“我的叶子大小姐，你真是很会买‘珍珠椟子’啊！”陈七巧显出很无奈的样子来。
姜燕把一叶硬皮的纸折子塞进叶子怀里：“没关系，我有更好的奖品送给叶子，这是刚才那首《青玉案》的曲谱。我还没听过有什么人的声音比你更适合唱这首曲子。”
叶子非常惊喜地打开折子看那段曲谱，连连说着感激的话：“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要请你们到我家乡去做客，虽然没有这里这么富庶漂亮，但也有不少有趣的地方。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喜欢戏折子、喜欢 《青玉案》、也喜欢辛稼轩先生。待会儿我们要上的船也叫‘青玉案’，这个词牌用来做船的名字实在是美极了。”
此时天泉港上空的积雨云稍稍散开，露出了夜云包围之中、像湖水一般澄明的净空，其上是同雨点混杂成一大片的渺茫星辰，除月亮之外最大的两颗星体，便是离有明一朝最近的朝鲜和日本。在天清月朗的时节，目力好的人甚至可以看清这两颗星辰表面的陆地轮廓，日本的居土是一片狭长散凑的大岛，朝鲜的三千里江山则绵延作长长的南北走向，此外便是浩瀚于星体表面的无尽海洋。据说站在朝鲜和日本的国土上，也可以从夜空中望见明国，这是一颗大得多的星辰上，一片更广袤的大陆和离岛，以及一片更浩瀚的海洋。被这广大的星空映照着，“青玉案”已经完全泊入天泉港主坞岬海面了，正敞着巨大的主舱闸口等待柳泉驿登船，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上它庞宏有如一座小岛，船舱间热烈的灯火照耀成一片光的海洋，而柳泉驿缓缓步入这艘巨舰腹中时，被反衬得就像正在驶入这片灯火之海的一叶纸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