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训】归处(7)

“为什么？”裴东来紧紧盯着张言川的眼睛，让张言川感觉自己仿佛要从里到外都被裴东来看透了一样，任何想法都无所遁形。“为什么你想躲着我？你有什么事情是不想让我知道的？”
“就算你想离开，你也必须给我一个理由。”张言川感觉到钳住自己肩膀的那两只手的力道变得更大了，但是裴东来本人似乎并没有发觉这一点。“告诉我。”
伴随着熟悉的压迫感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温暖安心感，好像被雨浇得透湿的鸟儿终于落回了鸟巢，好像自海洋离开化为雨雪的水进入溪流江河，经过漫长的跋涉终于回归了大海一样。张言川能感觉到魂体里虚幻的心脏因为裴东来在雀跃，因为这熟悉又怀念的情景无比欣喜，然而这所有的欢欣喜悦，都让他感到分外可耻，比甜蜜的欢喜感情更为强烈的酸苦将他吞噬。
眼前那片皎洁纯澈的月光现在离他那么近，触手可及。可是他心知，只要自己一靠近，一去触碰……那么，他真实的模样就会暴露在月光下，他背后那片巨大的阴影，他浑身的污秽血腥，就绝对无法再掩藏起来了。
张言川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悔恨。为什么他要如此渴望着再次见到他最爱的人？明明他在第一次亲手夺走别人性命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自己已经再也没有资格见到裴大人了。为什么他没有在死去那一刻就魂飞魄散？如果他没有和裴大人像这样再次见面的话，是不是就不用被血淋淋地剖开，接着再被抛弃一次？如果现在他不在这里，是不是就不会在他的挚爱面前展现出这样最软弱、狼狈、不堪的一面？

他不想让裴东来知晓这一切，想让他们的一切就停留在以前美好的时候。但是他真的……
一时间，在裴东来走后的时间里他累积在心底里所有的悲伤、孤独和思念，身为“黑罗刹”背负着的几乎压垮他的沉重责任和罪恶感，对于所爱所在乎的人们的深重愧疚，为了达成最后的目的而抱着的压上自己的所有一切作为赌注、孤注一掷与无比强大的敌人博弈的绝望，还有寄托在他已经再也看不到的未来上的希望，以及根本无法再说出口的爱意……所有的这一切死死攫住了张言川。魂体不需要呼吸，但是张言川还是感到了巨大的窒息感，好像胸口被什么堵住，让他根本喘不过气一样。
张言川垂下头，狠狠咬住了唇。披散的黑发垂落，挡住了他的脸。
他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
裴东来感觉到，被他按住的那人魂体正轻轻颤抖着。下一刻，很轻很小的水珠溅到他身前的声音传来。裴东来往下看去，发觉一串串的水珠连绵不绝地落下来，打到了床上。
“……”裴东来松开摁住张言川肩膀的手，一手柔和地托起面前人的下巴，另一手轻轻拂开那些挡住脸颊的黑发——然后，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已经泪流满面的张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