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训】归处(5)

记忆还停留在死前最后一刻的黑罗刹的灵魂，浑身缠绕着黑暗暴烈的气息，仿佛背后是滔天血焰，凌厉疯狂，光是看到都能感受到他的灵魂承载着多少仿佛将要溢出的痛苦和绝望。即使生命的长度相比那些活到寿终正寝的人们短了太多，可是他的经历，他的感情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初来地府的鬼魂，让他拥有了极为混乱而强大的力量。因为死得太过惨烈、根本没能安息，因此降临冥世的瞬间，他就被死前最后的执念驱使着失控暴走了，吓得周围的一群新鬼和鬼卒只能匆匆逃走避难。
在引起一场冥界的灾难之前，裴东来上前拉住了几乎化作一场风暴的张言川，稳定了张言川的灵魂，让他不至于刚刚抵达冥世就消散，也让张言川清醒了过来。
再次见到裴东来的瞬间，张言川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的张言川，在狂喜和茫然之中被裴东来牵住手，带着从他降临的忘川河岸离去，走过黄泉路，穿过奈何桥，来到了裴东来现在所掌控的阎罗殿。那时已经到了夜晚，张言川虽然很想多看着裴东来一会、和裴东来多说些话，但是最后还是被看出他的魂体早已疲惫不堪的裴东来强行压着去休息了。即使是在睡着之前，张言川的目光也依依不舍地追着裴东来，仿佛生怕他面前的裴东来消失一样。裴东来让张言川快点好好睡觉，可是张言川这一回却怎么都不肯阖上眼睛，直到裴东来的手握住了他的，他的眼皮才撑不住地落下去。

和张言川再次相见之前，裴东来计划得很好——回到他身边，张言川很快就会适应这里，很快就能摆脱他生命最后几年里所有的痛苦，放下所有的遗憾，变回以前的样子和状态。很快，他们就能回到以前，就像他们还在人世，从未分别过一样。
……但是他没有预料到，在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再次见到他时张言川会像现在这样，即使强撑着也不愿对他说出自己的感情，而是选择独自咽下一切。张言川的模样不像漂泊到了归处，而像是明白自己迟早会再次离开的游魂，即使满含痛苦和悲伤，也做好了再次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飘走，从所爱之人身边离开的准备。
裴东来长长出了口气，用手臂撑起身体，俯视着几乎用自己埋在被子和枕头之间，似乎希望把自己就此埋葬在阴暗角落的张言川：“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想逼你。那现在，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不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了？”
裴东来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耐性的、温柔的人，对于那些处于痛苦中的人，乃至于他自己，他从不会心软。由于他天生的缺陷，让他分外敌视软弱、渴望变得强大，而痛苦一直是他前进的动力，激励着他，让他以白子之身，年纪轻轻坐上了大理寺少卿之位。他一直觉得，人就应该去征服苦痛，把所有的伤疤都变成纪念，而不是去依靠和指望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