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训】归处(4)

裴东来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昔日他单纯傻气、普通到像是透明人一样的小跟班已经成为了威名赫赫，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黑罗刹，和他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张言川已经越来越远了。
在裴东来死后，这个大男孩成为了一个成熟的男人，放弃了自己拥有的一切、接过了本不属于他的责任，为一个公道，一个缥缈的希望，一个不知道能否实现的未来，为他所要保护的人们，还有他们的愿望拼上了性命……而最后也的确是因此才来到了这里，回到了裴东来的身边。尽管在他们的一生结束后裴东来和张言川终于在此重逢，但是裴东来原本想要保护在羽翼下的那个大男孩已经变得疲惫又破碎，像是习惯了远离渴望的一切、不表露出一分真实的自己那样封闭了自己的心，自觉地和他拉开了距离。
裴东来本来以为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会生气，就像以前任何一次张言川表现出过于天真、不可靠和胆小黏人的一面的时候那样。但是临到此时，面对这个已经改掉了过去所有缺点，变得成熟可靠、坚强独立得有些陌生的爱人，裴东来却完全生不起气，同时也是第一次这样感到了从心底涌出的无奈的乏力感。

此刻他们近在咫尺，却仿佛相隔天涯。世界的转动从不停止，离别的时间已经太长，两颗心就算停留在当初分别时的地方，也被属于不同世界的转动带得越离越远。
“……”裴东来压下眉头，想对张言川说些什么，但是却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说的。看着沉默的张言川，他们重逢时的情景再次浮现在了裴东来眼前。
由亲友迎接新来到这里的人是这里的传统。新死的人往往很难接受自己的死亡，还对人世怀有眷恋，想要回到阳间继续他们的人生。而他们爱着同时也爱着他们的人就要负责第一时间去迎接他们，亲友的陪伴往往能让他们很快接受事实，放弃不该有的想法。
想要迎接张言川的人其实不少，但是裴东来无疑是张言川最想见到，同时也最想和张言川重逢的那个人。作为彼此心中深爱的唯一，裴东来得到了这个机会。
那时出现在裴东来眼前的张言川，和他记忆里开朗爱笑、傻乎乎的小跟班已经截然不同。像是一块粗胚自血与火中锻打淬炼而出，成为了一柄锋锐冰冷的神兵——一个刀锋般的角色，“黑罗刹”。他带领所有被妖后及其党羽有意构陷坑害而沦落成为山贼的官吏们讨到了一个公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为所有人完成了复仇，然而只有爱着他、了解他的过去的人们才知道，如果没有这些政治倾轧和迫害，他原本该是一个多么温和善良，该有属于他自己平凡却漫长的幸福一生的人——而他自己所求的也不过如此。张言川从未想过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从未渴求过青史留名，他想要的，不过是过上普通的生活，与所爱之人共度余生。然而这一切，都以裴东来的死为开始，一点点被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