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秦淮录(18)

那年她回到秦淮，本以为天色将明，却怎知之后迎来的战争杀伐数不胜数。后来她再度成为行走于黑暗中的人，离开秦淮金陵，可再等她回去的时候，见到的却是满目疮痍和天地废墟。小楼的姐妹们，妈妈，无一幸免。
她没有了家。
或者，她从来都没有家。
她平静地收拾残局，在安全的郊外找了个地方，给她们立碑，纪念她们终究是来了世上一遭。
再后来，好不容易挨过抗战，她也被抓了。
牢里，她想了几日，觉得自己一生着实也算得上传奇精彩，只是到底遗憾。遗憾所爱之人皆不复再见，遗憾此生再见不到黎明破晓。
她是娇弱女儿，不曾受苦，自然难抗严刑审讯。她也怕有一天她扛不住疼痛折磨，从而说出那些藏在心里的秘密。于是她格外警惕谨慎，倒是得了机会，偷了些东西，借粗糙地面磨得锋利。
那日又是例行的拷问时间，翻来覆去都是那些问题，只不过是换一种折磨人皮肉的手段。痛吗？痛的。绝望吗？绝望的。会在那几分钟里觉得时间被无限拉长，被折磨着的神经叫嚣着“屈服”，而在此过后的长久虚弱里，会怀疑从此一生是否都将如此，会想死、又想健康快乐地活。

她又被摔进牢内，如一团烂肉。
盯着模糊的灯火，她沉沉喘气，想着会不会在今天就死在这里。精神和肉体都觉得很累，于是她渐渐阖上双眼。
恍惚里，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温柔又坚定。她眼前有白光，有人影，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十里洋场，她端着酒杯，他跟她说，任务是掩护“雪狐”撤离。
又仿佛是七夕那天，秦淮夜河十里灯火，一片玉兰芬芳里，她从画舫下来，被妈妈挤了挤，他伸手扶了她，问她是不是怕他。她不怕他，从来都不怕。
就在意识的昏沉模糊里，她觉得有点冷，而耳畔似有人在说，只要愿意，就能不再痛苦，结束折磨。
她迷迷糊糊地想要答应的时候，却被一声轰响吓醒。她下意识浑身一抖，费力睁眼，只见不远处似乎火光冲天，火星噼啪声里，有枪声连绵不绝。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却再也没有力气。
隐约中，好像有人小心地想要避开她身上所有伤处，将她抱起。只是她遍体鳞伤，那人根本无处下手。来人急急地唤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应了一声，只听那人说道，“你身上伤的太多了，但我必须要带你走，所以你稍微忍一下，马上就会好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