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堂《宋江•混城》（一）(4)

分派从西门进城的头领，共有十一人。 大家都朝城里望营房门口的门兵。营房门口往日间两个门兵,这两天因有叛案,又加添两个，四个。嘴说四个，打足了只来三个。这是什么道理?四个人中总有个把有事的，今日你代我代着些,明日我代你代着些,瞒上不瞒下，相互照应,首尾相顾，所以打足了只有三个。三个啊?还要打折扣,骨里只有两个。有一个睡在营房里炕上的，有病，正在那块哼着哩。这个病，上头不准假。什么道理?牙疼,牙疼不算病,疼死了没人问讯。哪晓得这个门兵的牙齿还就疼得着实厉害的，半边脸都肿了,你看这个罪可好受?多亏同事的还义气,就让他到营房里睡啦。
这两个门兵，-老一少。老者年将半百，少的不足三十岁。两个人因为天气暖,脱去了军衣,穿着便装,坐在一张二人凳上,四只眼睛,就朝城门洞里望着。出城的人不问,进城的人也不个个盘查。来一个盘-一个，还要把人盘死啦。而且,一阵来三个、五个的也是常事，他们听到来人走着说着,是本地口音,就不查了;穿得耐看的,也就不罗嗦了。
城外这十一个头领望到两个门兵在这块坐着,多数要起身朝前走，内中一个可已经把个独轮车子推到了城门洞了。他是哪一个?赤发鬼刘唐，侉老爹。刘唐还进城呀?怎么不进城呢?刘唐这口朴刀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一个人到了法场，要抵十个人用,可是少不了他?不是呀，他这副相貌不大对呀!咹,相貌是不大好看。大概头领之中,没有再比他难看的了。块头又大,身高一丈有零,头似斗圆，面如蓝靛，左边脸上又有巴掌大的一块“殊砂记”。半边硃砂,半边蓝靛，成了一个阴阳脸。这个还不算,他还有两道通红的虬眉,一双三角眼,狮子鼻子，鲜红嘴唇,一部兜腮的红胡须。再加上是山西的口音。吴加亮为他扮什么行当,很为费了神了。差不多的行当,他不能扮,扮起来不合体。也亏得军师想得起来的,叫他扮了个推车子的。这个,对刘唐来说,是再合体没有的了。第一，他会推车。

推车非内行不可。外行不行哎,你外行，虽空车也推不起来,推起来歪歪趔趔的,看起，来也不讨喜,何况是重载车呀?侉子当日走山西出来,他就是扮的个推小车的，空的重的他都能推。第二, 扮个推车的，可以把他这个人的丑相全遮盖起来了。一推起车子，门兵就不会嫌他个子大、相貌凶恶了。如果是个文弱英俊的书生样子,反而不对头呢!另外,大概在那时候,推车的又多数都是侉子。他虽是个山西侉子,门兵也不致于找话说。第三，侉老爹用的这个家伙,也可以有处藏了。侉老爹用的是头号的大朴刀,不然的话,一身单褂裤，单衣薄裳，把这把刀藏哪块?你说不带这把刀进城,到了法场，哪块来的家伙?就是临时找到把家伙，也不见得合手。如今扮做推车的，这把刀就可以藏在车上大麻袋里了。
刘唐什么装束?头上戴了个草帽圈子。说是个草帽圈子，上头也没得个顶,也不象帽子，直接是个草帽箍。这个东西， 本来不叫帽子,在他们推车的就叫汗箍子,可以直接捺到齐眉这个地方。这个暖天推重载车,有了这个东西，就可以挡住头上的汗，不会再淌得一脸的;它不但能挡汗，还能挡灰、挡太阳，有诸多的好处。侉子就把这个汗箍子一直压到眉毛骨。这样作甚?也是军师关切的，这样可以把个三角眼的凶光遮住了。人的凶气全在这个眉眼高头,眉眼朝起一挡,脸上就好看得多了。他上身穿件单褂,袖子不长;下边穿条单裤, 裤脚卷着;底下赤脚穿草鞋。只见他车绊子担在肩头，两只手紧握两个车把。虽说是独轮小车，其实还就着实不小哩。车上装了两个大麻袋。这个麻袋大啦,又粗又长，每个麻袋足能装两石粮食。麻袋口扎着，里头鼓鼓囊囊的。什么东西?枣子, 头号大枣头,都是刚走城外特地买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