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堂《宋江•混城》（一）(11)

的确，朱大爷不要人烦神，他也扮起一个脚色。不过，他扮的不在三十六行。他究竟扮的个什么东西?他扮的旁人想不出，旁人也扮不出，亏他挖空了心思想出来的。他把头发打散了，披到后头,后头系张胡麻，一块白布扎头,身上白布孝袍，草绳系腰，脚下草鞋。手里实在拿的一根铁秤，也就是他的武器;但是,他把个铁秤的下半段,用白纸剪成的纸须子糊裹起来，上半段缩进袖简里，活象哭丧棒。这些都是刚才上码头现扮的。原来他是扮的个孝子。他眼睛的威光大，还特为把头,上的白布扎得靠下一点，把个眼光挡了起来。
这刻，只见他腰哈着,头埋着,一声不响,直朝前奔。头埋着做啥?他是扮的孝子，报丧嘹,孝子就应派把头埋着。那他又奔的什么事呀?奔丧奔丧,他既是扮的孝子,怎么能不奔呢?进了城圈子,他用眼睛扫了下子，望见营房门口两个门兵在块哩,一老一少。少年人火气大,少年麻木，跟少年人没有谈头。要谈，跟这个长胡子的谈谈。他连跨几步，到了老年门兵跟前，腿一弯,咕咚,朝下一跪:“爷爷!”“咦?不敢当，不敢当!”“天亮去的!”“哎哟,不好啦，赶快起来,赶快起来!”老年门兵双手才把朱大爷搀起来,朱大爷一掉脸,哒哒哒....就朝城里奔去了。这个老年门兵望着朱贵跑掉了，嘴里还在晞嘘不止，不住地念叨着:“唉,可怜,天亮去的。人在世上假得很呢，一口气上不来,就到了那边去了。”“我看罢了,老爹，人家已经去了，你也不必难过了。”“不是罢了呀,兄弟,他不来报，我也就算了,可以不吊了;如今他既来报,我还就得花几文,要去吊一吊的呀!”“刚才来报丧的，是哪一个呀?”“啊,这?”他还不晓得是哪一个哩。

“啊， 你还不晓得是哪一个呀?”“他这一跪,我只听他说天亮去的，我这眼泪水就都下来了。我才把他搀起来，他倒掉脸跑掉了。我不但忘却问他了,不瞒你说,连他那副脸我也没有望清爽。谁晓得他是哪一个呀?”“你不晓得他是哪一个，那你到哪块去吊孝呐?”“这?不要紧,这个反正都是窝里鸡，不得外宗人啊。回头再打听，回头再访啦。”回头再访啊?回头到哪块去访?永远也访不到了。把个门兵弄得天昏地黑的，没处查根。
朱贵呢?朱贵转了个弯,掉过脸来，用眼睛勾了下子，见后边没有动静,又从旁边绕了条巷子,到巷子里边，把头发和白布绕上去，扎起来,再到大街上来,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到了法场,等候时辰。他在块等时辰，不晓得多少看热闹的人都朝他望了。望他做啥?望着他这身打扮，站在这块看杀人，感到好玩。有的望着他摇头,有的人望着他冷笑，有的年岁大的人望着他,嘴里忍不住就骂了:“畜生啊,唉,家里死了人,不去报丧,还在这块.贪玩看杀人呐。”他其实家里没有死人啊,这些人并不晓得。不但他家里没有死人，等到时辰一到，他这根老瘟的哭丧棒,还不晓得要打死多少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