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上(6)

圣山顶既无天启，又无神谕。如此历经数十载，教皇心中的神像碎裂了。
现实固然如此，但曾经的激动与震撼也并非伪物。偶然回想起来，心底还会莫名地生出不虚此生的侥幸。但他总会将自己与万户对比。正所谓：“抱着自己的理想溺死。” 在夜空中绚烂绽裂，万户能否说是死得其所，这般情景作为人生谢幕，又是否称得上璀璨？
这疑惑至今仍像一团乱麻缠在心头。
老人试图把自己代入万户的视角，妄想其在人生最后一刻时，兴许也会有淡淡的悔意生出；而这般揣测，说是亵渎死者也不为过，常常醉心于此，难免涨起一丝负罪感，但确又无法释然。
那便看看万户死前的风光吧。
这样想，老人独自在圣山顶度过整个晚上。
然而除了寂寞外，天空与山顶皆空无一物
黑夜仍是黑夜，天空中漆黑一片，天幕遮挡下，只有苍白的死寂作伴——太阳不会出现在黑夜里，这便是残酷的现实。
经此一役，失望透顶。不知是山顶太冷染了风寒，还是纠结太久落下心病，老人回顾着万户先前的话语，时时惆怅，只觉得生活无力。
盖棺定论，他终究是没能看到太阳。
看到太阳的人不是万户。

五
教廷一天天衰落，中州百姓追逐太阳的热情却越发高涨。科技进步飞快：高塔依旧没有建立起来，但有人制造出热气球，人乘其上，能跟着在半空停滞；后来又出现飞艇，理论上能达到圣山的高度，乃至越过圣山——万户的夙愿竟这样实现了。
教廷再无力胁迫那些意图将高空旅行当作一门好营生的商人，作为补偿，他们邀请教皇莅临现场，指导人类史上第一次高空飞行，于是便有了今天这场对话。
船舱内，教皇盯着商人，面色有些不悦。
“虽说世事本就无常，但一个人追求理想的欲望，难道应该随着所谓理想的含金量而涨落吗？”教皇自问道。
“我近来才想明白，我钦佩万户，是因为他去看太阳的理想是遵从自己的欲望，这不是建立在世人对其评价基础之上的。他所追求的不是荣誉，而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同理，还有很多万户这样的人，他们追求的理想也不是荣誉，而是坚持善良、公平、追求人类的进步，或是天下太平。”
“真正追求理想的人，应该跟随自己的本心。”
商人摇摇头，反问道：“然后就像万户那样一事无成吗？”
教皇满脸苦笑，答不出话。
“与其那样，我宁可在钱堆里窒息。”商人的语气颇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