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门(7)

轨道病和别的不治之症完全不同，它不会折磨你的肉体，只会折磨你的精神。从采集月门碎片的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不到五年，老杨认识的工友就死了一半，这一半中又有八成是自杀身亡，一成是因精神错乱而出了意外。在他刚开始卧床养病的那几年，缺牙巴老张还带着啤酒烧鹅来看过他。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竟出奇地一致；
“老兄，你可比以前瘦的多啦。”
那时候，老杨的老婆刚背着老杨，和一个吃理事会补助的月门工程师私奔了。老杨还清楚地记得，本以为老张会陪他一起痛骂那个工程师一顿，他却缓缓地说，自己最近精神越来越不好，感觉周围的世界都在被压缩成片，晚上的自己还能看到白天吃饭的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拖着长长的影子，自己看东西想事情也越来越累……
那时啃着烧鹅喝着啤酒，愣在一旁的老杨不知道的是，他会在三年后老张的葬礼上开始出现相同的症状。自那时起，在他们这批工人之中就开始流传起一个传说：这个在本世纪20年代某一天突然成对砸在东亚地区的巨型物件，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天的恩赐”，他也不会像理事会所说给全人类带来无尽的机遇和财富。相反，从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超重型运载火箭把这两个物体中的一个运往月球，使得月球能够和地球通过超光速传送的方式相连的那一刻起，人类这个物种就已经被下了降头，从此再无在宇宙之中翻身的可能……

如果老杨还年轻，他也许会一边数着手中的钱，一边不屑地说一句“尽放狗屁！”；可他不是曾经的他，现在的他只能满怀忐忑，颤颤巍巍地坐起身来，看着一个男人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审讯室的中央，漂浮在众人的面前。
杨继——应该说，奥尔森——并不像在社交媒体上展露出的那样年轻。当你面对着他的时候就会发现，他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那看似白净的面庞上已经出现了些许皱纹，笔挺的西装反而让他的脸更显憔悴，似乎不是他的身体撑起了这身西装，而是这身西装托起了他的身体，让他不要倒下似的。
令老杨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是，首先占据他那干瘪的胸膛的不是快乐或悲伤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无边无际的愤怒。他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苍老如树干般的脸扭曲成了一团，用手指着杨继的全息影像大骂到：
“王八蛋，狗杂种，你还有脸来见我！老子当年命都不要了，上天上这什么狗屁月门的碎片，最后还得了这不治之症，天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以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那几个钱，好送你去读那个漫天要价的月门理论物理学专业，然后出人头地，不要让别人看扁了我们家！你倒好，自从去了月球就一次也没回来过，最后连通讯都断了，一个人在天上享福，把你老子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我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现在看我真是天下第一号贱种，白花了这么多心血在你这个白眼狼身上！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