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门(6)

“对不起，我想不来了。也许是轨道病的原因吧，老毛病了。比起睡觉的时候总感觉自己在向自己的身体内部掉落，这也只是件小事情罢了。”老杨用充满歉意的语气说。
“真少见，像您这样的轨道病病人大多都活不过六十岁，大多都因为记忆错误和认知混乱而去世甚至自杀了。”白潼忍不住插了句嘴，但又马上轻轻地给了自己个嘴巴子——即便是他，也不会这么不识时务。
“你果然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小伙子。”老杨撩起衣服，转过身去。众人都被他背上那触目惊心的生物接口吓了一跳。接口处布满了银白色的金属，暗红色的瘢痕组织沿着金属圈扭曲地生长着，几滴粘稠的液体挂在这些瘢痕组织上。
“印度人的土办法，他们的药还挺管用。几十年了，我也就在旧城区这么挺过来了。”
“您为什么不去理事会的医疗中心治疗？我记得向您这样的“月门计划先行者”都是有专门的医疗补贴的。”白潼说。
“治疗轨道病和供一个孩子读名牌大学的月门理论物理学都是要花大钱的事情。那笔补贴金确实不少，但我只能选一个。”
白潼讶然地张了张嘴。现在，轮到他无言以对了。
“所以，小同志，您能告诉我，我儿子……他为什么不是他自己了吗？”

白潼刚想开口，王月一却出声打断了他：“小白，等一下！总局的紧急来电，奥尔森要亲自和他说话！”
刚刚还在打瞌睡的李兴门猛地睁开了眼睛，紧皱着双眉向王月一示意。王月一向后一摊，耸了耸肩，仿佛在说：“我有什么办法，等着瞧好戏吧！”
“奥尔森？外国人？”老杨问。
“不，这是您儿子——或者说，照片上这个人的传送同位体——现在的名字。现在他是月球自由党的Debuty，也就是代表，您明白吗？所以，等会审讯结束后，您可千万不要把你们二人的谈话内容传扬出去，知道吗？”
这个可怜的老人很明显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可能是二十年来第一次，甚至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能和自己的儿子说话的机会。他像个小学生一样拼命地点着头。
“那么，您坐好不要动。我让小白用加密线路把奥尔森的全息影像接进来了。”
三自己和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每到夜深人静而老杨又恰好没有被轨道病逼得几乎要发疯的时候，他都会躺在巧红给他买的那张又脏又破的竹凉席上，像原路返回寻找丢在半途中的宝物的旅人一样，在脑海之中逆着自己的人生匍匐前行。他找了又找，想了又想，但最终却依然一无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