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门(4)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没听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词，当年和我一起在近地轨道采矿的兄弟们也差不多都死完了，我也不知道现在的神经网络上都写了什么。用几十年前的设备上网、看新闻、买东西，这就是我生活的大部分，不，全部了。”
王月一说：“好吧，杨铭先生，我们也能理解您的心情。这样吧，接下来让我们的技术员给您详细讲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以吗？”
“不，监察员同志。让我先去尿个尿。”
二老杨干瘦的双脚在地上胡乱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把局里特意为他准备的拖鞋穿上。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挪地走到卫生间里，对着马桶想撒尿。但他刚对着马桶脱下裤子，就又想起来了上个星期巧红骂他时的情景。当时他还在旧城区的疗养院里，因为站着撒尿时总是会有零星的尿滴子溅在睡裤和拖鞋上，又脏又臭，巧红为此没少训他，其中还包含着许多对他生殖能力方面的人身攻击，直叫老杨抬不起头来。老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整洁的睡衣，慢慢地走到旁边的洗手台前，痛快地撒了起来。
每到这时候，老杨都会不禁想起当年在近地空间站的日子。
那是他一生最苦、最累的日子，可也是他一辈子中最快活的日子。他和他的十几个工友兄弟一起住在近地轨道的空间站上，活一干就是半年。他们每天都要穿上本世纪初的宇航服，把绕着赤道漂浮的那些他总是记不起形状和重量的碎片收集起来，用轨道无人机一车一车地带回空间站；到了晚上，他们十几个人就在空间里浑身赤裸地飘来飘去，一边看色情电影一边侃大山，直到精力不支昏昏睡去。有一次不知道谁提了个意见，要在无重力环境下比谁撒尿撒的远，他们四五个人就找了个角落比赛。他还记得，当自己那一泡尿像一股激流一样，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时，他的几个兄弟们都放声大笑，绕着悬在空中的那一泡尿转了四五圈，拍了不知道多少张照片。那个烂了牙的老张还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他是人类历史上的撒尿第一人。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被一种只属于男人的荣誉感、满足感和兴奋感所包围，咧开了大嘴朝着所有人纵情大笑着，仿佛向身下蔚蓝色星球上的所有灵长类动物宣示着，他就是人类排泄史上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王。

太阳金色的光辉从居住舱的舷窗中渗进来，打在空中残留着的尿液上，竟让老杨有了一种俯视苍生的豪气。
花花世界我一人干翻，弱水三千只取一尿饮。嘿嘿，真他娘的痛快！
老杨回过神来，看着自己那一点点又黄又骚的老尿被水流顷刻间冲了下去，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就一阵阵地从他的心头涌起。自己当年也是能上太空采矿的铁一样硬的汉子，现在怎么就混成了这个熊样呢？
一阵敲门声和一个悦耳的女声打断了老杨的思绪。
“杨铭先生，您用完卫生间了吗？”
“啊，用完了，用完了。你们是要给我讲我儿子的事吧？我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