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生命(4)

“前天实验者14A自杀未遂，被市民救下来了。”他伸手拖过一组窗口，上面浮着三五张电子剪报和一份档案，包括一张青年的照片。照片上的人肤色白皙，穿着厚重的太空服，一头栗色短发隐藏在空间头盔下。常青默默记得那人来研究所看完自己命运之后的唯一要求是“换份工作，以后能有点作为”。
他有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导师，后者一板一眼地继续说下去。
14A本名霄云，是高中辍学挣钱的太空垃圾回收工，原本的命运是平淡地过完一生。回收工作的危险性极高，薪水少得可怜，主要原因是制服不仅昂贵而且过于笨拙，常常会出意外。常青不难想象为何霄云要交换自己的命运。
会议室的空气沉寂，像标本盒里的福尔马林。
霄云十天前因为裁员丢了饭碗，只能靠交换项目的补贴过活。事故当天，他因为付不起房租被逐出自己的公寓，当着房东的面喝下了抛光金属的处理剂。他被邻居送到最近的医疗中心，捡回一条命。
常青低头看着玻璃桌面上自己的倒影。他右手的指甲掐着左手的手背，皮肤煞白，却毫无知觉。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缺氧了。
杨教授的声音空洞，听不出褒贬。“他昨天刚醒，说你的项目失败了。”

常青突然意识到这个房间没有窗。
“那其他人呢？”他连忙抬头，手腕抽搐一样往外一扫，不小心驱散了两个窗口。那只手像是触了电一样缩回来，脸上的失措被放大几倍。“在主观调查里确实不止一个实验者给了反馈，大概依然需要评判其他对照组的结果……”最后一句迟疑着上扬成问号，黑框眼镜后，青年的深色眼瞳在屋里四下寻找救命稻草。
杨教授凝视着他。常青看见导师的脸上涌现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悲哀。
“他不是特例。”
04
失衡的声音不偏不倚响起，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又相当得体地关上。杨教授回头看见那人，稍一点头表示默许。来者是个蓝眼女子，红发像波浪一样披散在肩上，胸前戴着的金属名牌刻着“7A”两个斜体字符。她坐在一张轮椅上，身形纤细得像根羽毛，左腿却被几层过于冰冷的金属支架禁锢。
常青不自觉地望向自己左手三根扭曲的手指，连同一天前书页划出的褪色血痕和手背上被刚刚掐出的指甲印。
“你好，常青同学。”他愣了几秒。“常青同学”是发布会后媒体给他的名称；他自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实验者这样称呼。
“我的名字是檀。” 女子声音轻柔，垂下眼帘望着轮椅的神情像被判了刑坐在电椅上等死。杨教授无声地拖过一组窗口递给她。女子感激地微微点头，伸手把窗口滑到常青面前。档案显示，她是一名失重体操表演者。火星的重力仅是地球四成左右，加上移民后失重器材的大量引入，出现了所谓轻巧玲珑的太空艺术。其中，失重体操是荧惑独有的特色舞剧：演员穿上失重表演服，在歌剧厅般古典的舞台上呈现色彩与舞姿酿制而成的篇章。由于演出全程处于无重力状态，失重体操的训练极其苛刻，职业演员很少，就连整个交换项目里也只有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