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峦之恋(9)

老周顾不了了。他踩着修女们柔软或坚硬的身体，拉扯着疯女人的手冲出摇摇欲坠的剧场。身后，这个只在高潮余韵存在的剧场轰然倒塌，碎瓦砸到老周头顶，他匆忙中抓住一个修女的面纱，面纱掉落，那双眼睛的主人浮现在老周面前。窄眉毛，头顶微秃，两只小眼睛，那张出现在老周噩梦里无数次的脸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现。
老顾。
火光里，飞灰和尘土弥散，老周疯了一样掀开那些修女的面纱。全是死人，自那场雨下起后的所有亡灵齐聚一堂，因为事故死去的装配钳工老关、心梗去世的组长小张，甚至还有出车祸的隔壁一家三口。他们面无表情地任凭火焰践踏身躯，他们吟诵着古老的谶语，他们歌颂神的降临。火焰经过处，血与肉的花朵盛夏雏菊般铺排，来自火焰的橙色圆盘转瞬即逝。弥留之国上空人类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巨大的瞳孔仿佛感受到召唤，突然睁开。
“神之子从火焰中降临凡间，恭请混沌的归来。”
三
“什么是神？”
“宇宙中漂浮的尘埃。”
“什么是真理？”
“绝对笔直的线。”
祭司轻轻拍着孩子们的头，忧心忡忡地仰望天空。他们躲在棱形的纳米防护罩里，外面的世界已经达到摄氏一千七百三十度。三个太阳同时炙烤大地，岩石砂土几百年前就融化成液态，防护罩飘在岩浆里仿佛热汤里的肉丸。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一个孩子揪了揪祭司的裙摆，“每天在这么小的地方睡觉，动也动不了。”
“天黑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回到地球。”女祭司总是这么回答。她的确没有撒谎。她们此刻位于半人马座α星系的HD131399Ab星球，这颗星球拥有三颗恒星，白昼永不落幕。只有一种情况天空会黑暗下来，那就是飞船回归的那一刻。
几个世纪之前，人类探索舰队飞离太阳系，开始茫茫宇宙中探索的第一步。地球仅存的媒体《地球日报》用整整一个版面介绍这次伟大征途，人类联合政府动用了整个星球的算力筹划这次航行活动。彼时人类世界宛如一潭死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五的人类现实活动停滞在购买了虚拟终端入口之后，无数青年兜售身体器官只为了获取真实的虚拟快乐。根据2356年市场价，一套完整的人类循环系统可以购买二十年虚拟世界VIP会员，失去身体的人类把意识上传终端，调节时间流淌速率到正常世界的百分之一，渡过轰轰烈烈的两千年。两千年的芯片生涯里，人们在虚拟世界体验极乐，只要你想，可以骑着恐龙诛杀仙帝一统寰宇，或者开着高达从银河这一边打到那一边。
为所欲为。两千年的为所欲为，VIP期满回归真实世界就是这些新时代网民自杀的时候，前一秒你还在剑穿银河，下一秒就披着厚厚的机械义肢做苦力，着实难以接受。每隔二十年，世界政府制作出新的一批地球公民之际，老的地球公民集体在芯片世界自我删除，庞大的虚拟世界会出现短暂的“静默雪花”时期，大概维持一个星期左右。一周后，新的居民再次入驻虚拟世界，周而复始，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