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峦之恋

这场雨从三十多年前开始。车工老周回忆，以前四零八所是没有雨的，大地干旱龟裂，泥土被燥热的风卷扬到空中，飘零成细小的尘埃。第一任所长姓顾，是基层出身，从车工干到铣工、镗工、磨工，最后在一个大项目里表现优异一路提干，五十八岁那年终于当上了所长。老顾走马上任的那一天，他老婆李秀芬提了一挂一百零八响的大红的鞭炮，挂在研究所大院里劈里啪啦响了十五分钟。那是李秀芬最得意的一天，她看着那些数落着家长里短的街坊邻居在自己面前灰溜溜地一言不发，几十年的时间从不再细腻的肌肤上冲刷、流过，终于开花结果。
她没有想到，老顾一个月后会死。那时候所里穷，上面刚批下一笔钱购置新设备，老顾连夜盯着从天津机床厂买了架龙门吊车，调试的时候架子没搭好，几吨的设备落到老顾身上。老周和我说，当时顾所长还能动，他肚子被一掐粗细的铸铁柱子硬生生豁开，地上满是鲜血和屎尿。老顾嘴里只是哀嚎，声音逐渐微弱，呼吸慢慢停止，救护车来的时候脸已经黑成了锅底色。李秀芬衣衫不整地从家里跑过来，手里还抓着炒菜的把勺，拖鞋跑掉了一只，膝盖上有尘土和血。她直勾勾地看着老顾耷拉着被抬上救护车，白花花的肠子遗留在装配车间刮研好的台面上。周四晚上出的事，周六人就烧了，烧的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