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峦之恋(7)

终于，在某次结束后，老周像往常一样直起身，幽幽的雨幕后面，礼堂的微光正在消散，闪电划过从未有人看电影的礼堂。李秀芬木讷地整理裙摆，她越来越年轻了，时间仿佛在李秀芬身上逆行。老周正要起身回家，李秀芬停止了哼唱，指了指空旷的礼堂。此时天空赫然闪起雷电，三个清晰的音节在女人清香的唇边划过，宛如一道炸雷在老周耳边回响：
发报机。
这三个字成为了老周生活的全部念头。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老周，发报机是通往真实世界的钥匙。自己生活的地方仿佛是真正宇宙里的一处裂谷，老周想逃离想得发疯。他开始跟踪李秀芬，这个疯女人是一切事情的源头，背负着肉色细花的秘密。可是李秀芬的生活不正常得非常规律，早上七点半去食堂拿免费的馒头和榨菜，上午去管道倒入一整包铁粉，中午回家陷入沉睡，傍晚来门口哼唱老歌。废旧剧院里的设备只是循环播放老电影，老周试着关闭开关，拔掉插销的瞬间，雷电交加有如天谴，老周插回插销才恢复正常。
谁都会有些特殊的念头：这并不罕见。老周在技校认识不少特立独行的人，他的上铺骑行远渡荒野至今未归，父母张贴的寻人启事飘遍了半个中国。所以他本以为那些关于自由、真实和逃脱的想法不过是生活灌输给自己的陷阱，他试图逃脱欲望诅咒的旋涡。寂寞难耐的夜晚，鳞片如同花瓣盛开、脱落，老周翻来覆去想要忘掉洁白柔顺的胴体。他睡不着，他受不了，仲夏夜晚的诅咒如此强烈，耸立的器官坚挺仿佛要刺破天空。他终于不再忍耐，梦游一样拉开门把手，走向通往命运的阶梯。

可是那个女人居然消失了。歌声弥漫在研究所大门口，遥远的时候仿佛云端的天使扇动羽翼，逼近的时候鼻息骚动耳廓的神经。老周发了疯地寻找李秀芬，他顺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找遍槐树林、楼宇之间的空地和李秀芬的家，都一无所获。歌声忽远忽近，老周颓唐地坐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不能满足的欲望而疯狂，还是多次肌肤之亲形成那种名为“爱情”的错觉。天空划开雷幕，老周沮丧地坐在地上，神明终于给了这个男人最后的指引，歌声越来越明显，雨势减缓，午夜幽灵一样的剧场再次浮现。欲望、迷茫和失落的混合物化作绳索，牵引着老周迈入剧院，他目睹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李秀芬在分娩。
地上全是血。血尽头是穿着大红色纱裙的李秀芬，她抱着烂布缠绕的襁褓，痴痴地笑。她的脸色很古怪：母性的光辉掺杂在极限撕扯的瞳孔里，混乱和光明的神正在她体内厮杀。老周轻着脚步屏住呼吸，在血泊里打了个滑，手撑地摸到滑腻腻柔软的粉色脐带。他仓皇着想要爬起来，刺耳的铃声突然响起，吓得他几乎失禁。
襁褓里只有一个闹钟。就是最寻常的闹钟，每户人家里都有的款式，廉价的蓝绿色四方塑料外壳，黄色带夜明涂料的三根指针，头顶有关闭铃声的按键，血把透明塑料表盘染得淡红。李秀芬抬起头仍在笑，她彻底疯了，嘴角向耳边极限地撕扯，眼白大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