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峦之恋(4)

三十多年前，第一个所长老顾死的时候你在场？
孙哥吓了一跳，脸色变了好几变。打听这个干嘛？
我用指尖点了点工作证。
孙哥无奈地说，你可别告诉别人。他快步关上门，小声地说，老顾根本不是人。
老顾不是人？那他是什么？轮到我惊讶了。
孙哥幽幽地说，第一次咂摸出不对来，那是在老顾走马上任的庆功宴上。那天所里包了整个南华大饭店，一层二层足足一百多桌，老顾拿着酒杯每桌去敬酒，从前半夜喝到后半夜，我就察觉到不对了。以前我和老顾一起干车工的时候，老顾几杯的量，那天晚上却千杯不倒，光白的就干下去快一箱。喝到散场我没忍住，跟着老顾想搭句话攀攀交情，老顾在我前面也不搭理我，我也不好自己走掉，就这么晃悠到厕所，老顾一进厕所门就躺下了，嘴里往外吐白沫，白沫里还有一疙瘩一疙瘩的肉花。
肉花？和外面那些男人变成的树一样的肉花吗？我问。
对，差不多。孙哥陷入回忆，当时我吓呆了，打算回去找医务室，厕所里走出来两个穿黑色大袍的蒙脸女人，她们一个把老顾拖进厕所，另一个环顾四周检查有没有人跟过来。我之前当过兵，反应比较快，躲在走廊尽头的窗帘里不敢出声，那个女人没有看见我，关上了厕所的门。没过多久老顾就出来了，一点喝醉的迹象都没有。

就凭这个？我问。
当然不是。孙哥说，出事儿那天我也在场，离那根掉下来的柱子最近。那根本不是意外，螺栓松动像是有谁故意拧松的一样。柱子上把接的各种零部件有三四吨，全砸到老顾身上，距离我只有两三米。我看得很清楚，伤口断面全是肉花，一朵朵在血泊里开放。接老顾走的也不是什么救护车，是那群蒙脸的女人。
当年那群蒙脸女人吗？
是的，她们从救护车下来，身上还穿着长袍。你知道那些接走老顾的是什么东西吗？孙哥卖了个关子。
快说。我敲了敲桌面。
窗外的雨一直下，孙哥张张嘴说了什么，声音却淹没在雷声里。闪电把昏暗的检验办公室映得雪亮，灰绿色的墙，灰褐色的工作台，世界是一张灰色的纸。一滴血滴在纸上，孙哥张张嘴，声带徒劳地颤动，发出呵呵的漏气声。
肉色的细花又出现了。孙哥迎面倒在地上，血花在脖子后背蔓延开来。我撕开肮脏的工作服，孙哥的皮肤开满了花，从屁股一路经过后腰肩胛脖颈，绕过喉头小拇指粗细的血洞，最后消失在稀疏的头发里。
是什么杀了孙哥？我来不及细想，推开窗户四下望去。窗外是藏在楼与楼之间的小路，小路蜿蜒着通向第二任所长偷公款遗留的后花园，金鱼池里长满厚厚一层苔藓。湿漉漉的砖瓦上方是虚假的天际线，头顶满是灰蒙蒙的云。飘渺的歌声夹在雨打铁皮的声音里，疯女人李秀芬居然坐在湿了几十年的椅子上梳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