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杂笔•友人(2)

饮酒的人大概又要谈起他对那片星空的梦游。正如那个掘坟坑的人总要为他主持一场不存在的葬礼，指挥他掩埋自己一般。
不多时，一瓶酒已见了底。饮酒的人醉中的言语还断断续续地说着：“那时我走过紫微星，你知道，就是那颗叫做宸星的……”他仍旧是听着。他知道他的友人已在醉乡中游遍了这无际的星海。他没有饮酒，但他的眼前也蒙上了一层烟雾，隔岸的灯火也似乎只是几个光点。他在这一片昏沉中也觉得那些话语逐渐远去。然而他也听见背后的响声了。
“昼短苦夜长，这是人们从以前就说的。但他们想不到，只有我……”
他在那一片无意识中回过了头，昏暗的光线隐去了来访者的面容，只有苍白的衣服在夜间显现着。
“……在这夜晚，在星空……”
再没有别的声响。身边的友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他的身边只有一瓶未启封的浊酒。他只注意着身边的空空荡荡，自然也没有注意到白衣人的落荒而逃。
大概，他又到醉乡里遨游星空去了吧。
他赶在天明之前将这一夜的诗送去了报社，他总是这样赶急的。今早便有了回应。他有时也会想起自己并不了解那个友人的名字，但或许也没有必要。新印下的油墨还是吝啬的，不肯多印下一个人的名字。
志向放在在银河里的人，大概也是不会在意的。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他有时觉得已经厌倦了听掘土坑的人谈话，对他每一次的虚假的葬礼感到烦闷。然而两人已经坐在了河岸，他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听着，知道又一次要主持自己的葬礼了。
他似乎透过话语听到了阵阵的哀歌声，尽管他知道那并不真实。但他也想，将来自己的哀歌，大概也只有这些与他度过每一晚的友人会唱给他了。他这样想着，有些失落，仿佛已经葬了下去。
他听见了声音，是大地的响动，自他身后传来。他隐去那些悲伤的幻想，也才发现自己的活着，也知道这是身后的响动声了。只有他一个人听见。友人也一如既往，毫不察觉。他实在不愿意离开这个沉思的时刻，尽管他知道白衣人的来访。
“把土掘开！……”身边的友人还在说着。
他头也不回：“坐。”
“埋上！”
白衣人到底还是在身边坐下了，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看到他臂上的红色十字，诗人大概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三个人，或是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站了起来，笑着望向身边空空荡荡的岩石。那个不存在的送丧人终于是为他掘下了坟墓，一群无声的人也为他备下了悼歌。
“墓碑树起来！……”掘坟的人还在说着。
“那么，我已经掩埋了自己啦。”
他在友人们沉默的簇拥下走向了河岸和星海。白衣人的呼喊声在他的世界中渐渐远去。他笑着走向了他的友人们，那些夜谈，那些诗。他沉没时没有一点声息。
如今只有为他不平的河中的波涛击打着河岸。这些惋惜的生灵无畏地冲向长久以来耸立着的坚石，终于大败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