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严肃性”——读米兰·昆德拉《谁都笑不出来》(2)

以上是“荒诞严肃性”的一方面含义，意即对本不用严肃对待的事严肃，这种严肃性是荒诞的，可笑的，后果也是可怕的，并且这一可怕的后果无法逃避。那么又该如何理解“我”的玩笑，这种对严肃性的嘲讽？“荒诞的严肃性”不仅是校委会、街道委员会那种直截了当的排斥当事人参与和做选择的形式，它还有更隐蔽的形式，以一种更为无形的力量来左右人的行为和选择。很不幸的，“我”的接连不断的玩笑正是这一点的体现。小说第一次描写“我”拿起那封日后惹来无尽灾难的信件时，说“为了逗乐”拿起了它，写信人的崇高的姓氏也引得他和女友开玩笑，后来与女友共度良宵后，“我”以一种“好玩的漠不关心的心境”读起了信。种种描写不仅给读者，也给小说里的“我”营造出一种偶然、意外的情境。然而其实“我”是被“蒙住眼睛穿越现在”，一开始这就是主编推给“我”的不得不做的事情。
后续引发的一系列事件里“我”自以为主动自由的“驰骋”（直到与扎图莱茨基夫人会面“我”才发觉真相），都是由扎图莱茨基以及他的夫人促成的。扎图莱茨基和夫人既是“荒诞的严肃性”的代言人又是它的受害者。扎图莱茨基那象征着智力牺牲与非凡意志力的“凝重而又固执的皱纹”一下子让“我”惊慌了，这种过度严肃的生活状态下是生命意识的匮乏，扎图莱茨基在小说中就像是一个缠人的幽灵，其夫人则是一位有着坚定的盲从精神的“士兵”。他们入侵别人的生活，不屈不挠的斗争显示出“严肃性”强大的力量，并逐渐消弭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界限。“我”不断地开着他们二人的玩笑，并享受玩笑（“我”躲进另一座楼里观看前来索取报告的扎图莱茨基的狼狈摸样，感觉“开心死了”），沉迷玩笑（“我”诬陷扎图莱茨基骚扰女友过程中渐渐感觉他真的骚扰了女友），而且玩笑的目的从一开始想委婉拒绝为其写阅读报告，逐渐成为对快乐的追寻，而后逐渐脱离轨道，演变成对扎图莱茨基的报复（因为看到他像苦行的圣徒，所以诬陷他性骚扰），然后变成逃脱其夫人拜访、保护女友同时保护自己的手段。

“我”的玩笑跌入了扎图莱茨基代表的严肃性之中，逐渐变了味。同时，也正是“我”一次次的玩笑，激发了“荒诞的严肃性”的步步紧逼和巨大力量，越是“驰骋”，越是陷入这种“荒诞的严肃性”的黑洞，被无形的力量引导。“荒诞的严肃性”由此获得另一重含义，开玩笑的人因被开玩笑人的严肃性显得可笑，对“严肃性”开玩笑是可笑的，用真诚/本质对付荒诞是可笑的（在“我”与克拉拉的交谈中，“我”认为那些玩笑/谎言是“我”的本质），用一种严肃对付另一种严肃是可笑的（“我”严肃地对待同样是严肃的扎图莱茨基和他的夫人）。这一荒诞的严肃性的骗局，让所有人都落入它的圈套，即使是以此为信念生活的扎图莱茨基和夫人也面临着工厂女工们的取笑，他俩“奇特的傲慢”也是可笑的。小说中克拉拉说“时代不允许开玩笑”，似乎玩笑对于“荒诞的严肃性”还有种对抗的力量，然而小说却告诉我们，这不仅是不能开玩笑的时代，更是开玩笑也没有意义的时代，开玩笑的结局就是“谁都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