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兰因】第十四章(2)

“功勋？未必吧……”容懔一如既往的声色平缓，“这外人看来，他主动请缨，自然是因为穆氏一族不再，褚氏亦无存在以掣其肘的必要，他急着救母族于危难，才想要建功，但是谁又说得准呢？而且……”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屈南氏死而复生，我二人皆有嫌疑，父皇比孤更关心他会如何对待那位下堂妻。他若狠得下心诛杀旧爱，便是薄情寡义，若阵前手软，便是叛臣贼子。这薄情寡义之人和叛臣贼子，他必要选一个做绝。孤绝不会让他行缓兵之计，他避而不战，孤便帮他一把，逼着屈南辞雪打上门来。这世上，没有谁有回头路可走，孤没有，他也不会有。”
露零这才明白了他千里追杀那屈南弃寒的用意，点了点头，却又忽的想起旁的事来，道：“殿下，奴方才来时，看到穆良媛跪在廊下。”
容懔闻言回过头来，看着露零，唇紧紧地抿着。他不说话，面上也并未见异常，但是露零跟着他日久，却知道这是他生气了，只是她一时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而生气，是因为穆良媛在等他，还是自己告知了穆良媛在等他。
容懔最后仍是没有说话，回身取了一把伞来，也仍是步履端方，撑着伞出了门。有的时候他是真的会厌烦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心中的哀喜怨怒，无一人倾吐，无一人体会。数次交锋，他从不指望他做着什么盘算容忻会想不到。避霜会在这个节骨眼主动找他还会是为了什么，他行事隐蔽，她又如何得知，他此刻怒极，气容忻惊动避霜。而照此看来，这世上唯一知晓他的软肋所在，唯一算得上了解他的，竟是容忻呢。避霜曾在丧子之痛中惨遭灭门之祸，身体早已在那场浩劫中被打击得羸弱不堪，前些日子才病了一场，哪里禁得住在雨中长跪？步履端方的太子到了此时，也有些行迹匆匆了，可不知为何东宫的长廊重重叠叠，竟似是总也走不完。当他终于看见避霜，果然见她跪在廊下，喷溅而起的雨雾沾湿了她袍裙的下摆，容懔忽然忆起她曾经也是这样，赤足跪在他的面前，不知她此刻隐在裙摆下的脚踝，是否仍同昔日一样冰凉。

他上前一步，喉咙难耐地滚动了下，问：“你这是做什么？”
穆避霜抬起头来，仰望着容懔。容懔常常会觉得奇怪，眼前的女子，在他心上驻了许多年，又嫁做了他的妻子，他觉得，面对着她像是面对着镜中的影子般亲切，可是他又觉得，他从来没有真正懂得过她。她总是平静而得体的模样，那一颗心深得，仿佛抛入一块重石，也绝激不起半点涟漪。越是如此，他越觉得她像自己，可是越是如此，他越看不懂她。小的时候他不肯惹得舅公不悦，与她一向疏远，她嫁了他，可以将太子妃做得滴水不漏，处处为他着想，稍有不慎，他甚至都要误以为她心中也是有他的，可是转头，他就发现她珍藏着曾在大雨中他弟弟让爱赠她的古琴，于他弟弟大婚之日手握曾出现在他弟弟手中的步摇，于他出征在即之时定要去见他，时时与他有联络——她像影子，像影子般亲切，也像影子般虚幻。此刻她看着他，他也不知道，她究竟又想如何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