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兰因】第八章

他不是头一回如此，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睁不开眼，仿佛下一刻，便会堕入到另一个世界去一般。
犹记得那时他还年幼，诗经尚未读全，刚刚能拉开小弓，授业的皆是朝中的大儒名将，自小对他谆谆教诲——“宗祧是系，善恶之际，兴亡斯在，不勤于始，将毁于终”。可是，那时他未曾听到心里去。他喜好音律，琴筝琵琶，胡阮箜篌，到了他手中，他总能无师自通。那时的容忻和他一起读书，父皇说，容忻是他的伴读，自家兄弟，总比那些公侯子弟好些，起初他并不曾想过，给皇储的教育，是不该分享于其他皇子的。老师们对他总是极严格，文章错不得一个字，箭矢必须在靶心不得有毫末之差。对容忻，则宽容许多。而父皇与褚妃，却恰恰相反。
容忻是捣蛋鬼，先生们被捉弄得急了，痛哭流涕要告老还乡也不是没有过，只是那时他没能明白那些老臣泪水深处的隐忧，以及那一声声的昭王“顽劣”背后又是怎样的逆耳忠言，他只觉得万分好笑又解气，他的弟弟，将那群老家伙耍得团团转。他甚至都没能及时发觉，那些授业东宫的朝臣，后来真的一个个致仕而终，而他们，无一例外是他外公一朝的重臣。
最后离开他出身前朝的先生，名唤柳申，曾官至礼部尚书，亦是他外祖未称帝时的至交好友，因两朝平稳过渡，得以续用，授任太子太师，曾有无上荣耀，却也背后声名狼藉。他因数次直言进谏今上对褚贵妃恩宠太过而被当庭斥责，后又被御史台劾奏结党营私、纵奴行凶、侵占土地、结交边帅等数条罪状而落罪，今上念其曾对先帝有辅佐之功，不忍令其就死，最后令其罢职回乡，家产充公，子女悉数罚没入宫，永世不得科举。柳先生临行前，也仍旧是对他说：“宗祧是系，善恶之际，兴亡斯在，不勤于始，将毁于终。”只是，那一次，柳先生对皇储有些许不敬的，将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除了这自小令他耳朵生茧的一段话又说，“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后面这句他爱听，于是笑呵呵地对柳先生施礼，说，弟子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