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船绮梦,一九三三(12)
尚九熙说没有害怕。他穿着长衫,领口最上端的扣子被扯开,仍旧像春日的一株柳,冷冰冰的又带着春天柔和的晨曦。
何九华给他披上一件大衣,大衣上沾着很淡很淡的烟草的味道。指尖轻巧地系上那枚扣子,是属于何九华的纨绔风流。尚九熙心惊了一下,面上却不显。
“既然没有,和我一起去个地方吧。”
何九华手从对方领口滑下去,伸到尚九熙面前,很礼貌很绅士的要同他握手。
尚九熙的犹豫短暂的难以分辨,他握住那只纤细又冰凉的手。
何九华的手很凉,像后海的酒,像酒家的灯,像灯里折射的绮丽,像那只停靠岸边,刻了名字的木舟。
“去哪里?”
尚九熙被何九华用力的回握,温度在他俩掌心蔓延,月色在他们眉眼交错。
忽然觉得荒谬,尚九熙看着何九华在寂寥里更显艳丽锋锐的眉眼,觉得自己像进了某个志异话本,遇上了风情婀娜的精灵。
那精灵把烟头丢在地上,像把尚九熙的心也一并丢在了地上,拿鞋尖一轻一重的碾动,沾满了尘世的情爱。
“去见一见真正的绮丽画卷。”
何九华立稳了身子,同尚九熙一道穿过胡同,又绕过府宅,进了一间狭矮的平房。
屋里倾泻几分月色,窗户纸上细碎的花叶斑驳的镂在桌子上,像荷叶底下几尾灵活的鱼,何九华伸手一捞,火苗燃烧,点亮了那桌上一盏小小的灯。
那蜡烛居然还有一点清香。
尚九熙合上门,看见何九华几乎是虔诚般捧出一卷画,拿袖口擦了那本就干净的桌面好久,才缓慢的把画卷放下。
他从兜里取出手套来。那手套的料子又白又细,套在何九华手上,异常动人。
尚九熙的呼吸几乎要停止,在对方珍视的动作里,他可以猜得到那是怎样一副惊世巨作。
画卷缓慢珍重的展开,蜡烛的光影轻微的跳动,落在那画卷千里浩渺的江水中,像一轮明月,沉浮在水里,随着粼粼水纹,动听的歌唱。
江边有山,山中有寺,寺里有钟。
水绕千里,山转千回,钟响千声。
尚九熙盯着那副画,只觉得自己已经魂归入画,沉在江声里,被冲刷了数千年。那种古朴的浪漫淹没了他,淹没了桌子上一根小小的蜡烛,淹没了窗子外高悬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