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兰因】第十二章(6)

穆辞雪似是没听明白，呆怔伫立了许久，才伸手接过容懔手中的纸笺，薄薄的一小张，却压得她的手颤抖不止。她试了多次才将那纸笺打开，其间因为抖动不止，还撕出了一道小口子。轻轻浅浅的墨香中，跳入眼帘的，确实是容忻熟悉的字迹，上书：“昭王妃，蛮夷鄙人，衅肇祸基，畔教惑众，其心当诛，今休弃之。”穆辞雪反反复复读了几遍，仍是这几句话，她将那纸张翻覆几回，像是生怕那里暗藏了什么玄机她没能发现。可那就只是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纸，随处可见，亦没有任何花纹暗记，那断绝夫妻情分的贬损之语，便是全部。穆辞雪猛的落下豆大的泪珠来，上前捉住容懔的衣襟哭吼：“他为何自己不来？这不是他给我的吧？是你替换的吧？他还有别的话给我，是不是？”她摇撼着容懔追问，“是不是？”
容懔由着她嘶吼摇撼，直至她力竭，只剩干哑的哭声，才平声开口道：“他不过是先一步做了父皇定会命他做得事。时至今日，他还何必来见你？难不成嫌自己一身腥臭不够？时至今日，孤又为何要骗你？所求为何？”
穆辞雪木然地看着容懔，已没了哭声，是一只会流泪的线偶，明明也没有眨眼，眼泪却不断横流在面颊。容懔说得对，时至今日，她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容忻为何要来。她忽然发出惨然的笑声，又哭又笑状同疯魔，点着头道：“是啊……时至今日，我已经没什么值得骗的了。”所以，那人连一句能让她日后能有颜面与人相见的体面话都吝于留给她。是了，她已不会与人相见了，自然无需敷衍她。她努力去想，最后与容忻相处是怎样的情形，绞尽脑汁，才记起是那日容忻离府之时，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看到容忻的背影，蹑手蹑脚地出卧房，生怕吵醒了她，她心血来潮突然想去送送他，又存着些逗他的心思，便赤着脚下榻，谁知才追出房门，却看到他已经快出了院子。他身长，因而步子极大，她只好跑着追他，却仍是极为吃力，她才发觉，原来每一次与她并肩行走，容忻都是有意放慢了脚步，恐累着了她。

他到底是习武之人，即便她赤足落地，仍是被他听到了声响，她却未料到他耳聪至此，他一煞住脚步，她整个人都撞到他背上去。容忻回头焦急地查看她的额头和鼻子，一声声地问她疼不疼，又见她没穿鞋子，将她抱回了寝居才吻了吻她的额头离开。原来，爱若珍宝与弃如弊履，也不过利字一字之隔，无劲风摧林之时，自是浓情蜜意，大难临头，所谓深情，不及粪土。结发为夫妻，如今想来，当初容忻藏了她的断发，她藏了容忻的裂袍，皆是不吉之兆，冥冥之中自有预示，他们却不肯迷途知返。
容懔回身执了一盏酒，亲手捧给她，说：“圣上的恩典，会像睡着了一样，没有痛苦。”
此时此刻，倒是真的恩典。穆辞雪的眼已是枯池，容懔看到她甚至笑了笑，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饮了毒酒的穆辞雪缓缓席地，靠坐在墙壁上，没有笑也没有泪。容懔看着她，不知她是否看到了自己施粉贴钿的少女岁月，可怀恋，又可怨恨。他问不出口，也没能来得及问她，穆辞雪已闭上了眼，确实如睡着了一样，面孔都无比鲜活，除去多日牢狱发丝有些干枯，一切看去，仍如当初猎场之上，回头展颜而笑的——穆家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