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兰因】第八章(4)

他恍惚间又想，他也并非自小便沉迷音律无法自拔，他是为何会喜欢上音律呢？是何时，他因着何事伤着了弟弟，被父亲责罚，到了舅公府中诉说委屈。其实，他想要的，不过是能有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他的头顶，说上一句：懔儿，你受委屈了。可是舅公只是说：殿下，你要记得，不可再授人以柄，更不要乞求垂怜。
他从舅公的府中离开时，看到门前的少女，大汗淋漓，反复伏地叩首——因为不慎打翻了热茶烫坏了妹妹，被罚遥对宗祠九百拜。
她甚至，受罚亦不得入宗祠。
那少女恰好做完最后一拜，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望向他时，仍想要屈身行礼，膝下一软，整个扑在他的脚前。挣扎着起身时，人还是半跪着，却忽的伸出手指触了触他的手心，喃喃道：“都肿了……”大约觉得于礼不合，又匆匆将手缩了回去，自己仍是满头满脸的汗，爬都爬不起来，就那样跪坐在地上回头对妈妈说：“妈妈，您去同辞雪要一罐玉露膏来吧。”
那之后，即便得不到舅公一声宽慰，他仍喜欢时时跑到舅公府上去。他得遇少女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每，都会听到她在房中抚琴之声。
原来琴乐，是那般动听。
直至，留淳被琴声扼死。
后来呢？
后来，那一病，他病了许久，便是这般，浑浑噩噩，似睡似醒。

后来，他便再不抚琴奏曲了。
“后来呢？”穆辞雪问容忻。
“后来啊——”容忻抻着长音，故弄玄虚似的，随后面向穆辞雪微微一笑，说得平静，全不像是假的，可说出的话，却怎么都让人觉得是扯谎，他说，“后来，便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穆辞雪气得狠狠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嗔道：“我好好地问你，你倒来逗我。”
容忻顺势揉了揉穆辞雪的指尖，笑道：“并非逗你，是真的……”他依旧平静，一字一句地重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穆辞雪仔细想了想，可不是真的？这些年来，若是不去细究其中深意，只看表象，这天家父子兄弟，还当真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只是，这家人之间，越是恭敬随和，却越是疏冷。
容忻垂首，拇指百无聊赖一般的轻轻揉弄着穆辞雪的指节，声色依旧毫无起伏波动，只是不难听出，笑意已渐渐隐去，甚至泛着些苦意似的，说：“琴是我的人带回来的，是我中了毒，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是我娘，搜出铜丝的是我娘的宫中人，最后以柳蝉胁迫留淳为我所用的也是我娘。甚至，后来我还知道，当年揭发柳先生重重罪状的，亦是我舅舅的党羽。说这是一出苦肉计，任谁都会相信啊。柳蝉只要不是心许皇兄，那么便必然是为着对储君尽忠，绝不许自己与兄长做出不忠之事。如此两条人命横亘在我与皇兄之间，我若是皇兄，也定是一生难以释怀。她是得力人，也算是伴着一道长大，她死于非命，我心难安，也确是我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