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阿勾(10)

老章自顾自地讲完了上面的故事，端起手边的水杯抿了一口。这故事我自然是知道的，一周调研的路上老章梳理各家的访谈内容，同我盘整过不知多少次事情可能的真实模样。
自始至终，老章都没搭理过站在面前没有落座，如筛糠般颤抖不止的阿勾。我暗地里瞥了几回，终于从那僵硬的四肢和额颈暴起的青筋中抓住了阿勾长期隐在那张故作天真无知的面具后愤怒的表情。
“村里人对自家的事都讳莫如深，可嚼起别人闲事的舌根，那可就是知无不言了。”老章说着，用指节重重地叩打桌面，一如青天老爷断案时拍那醒木。“不过外人的话终究是传言，不能尽信，至少你母亲怎么走的，你我都心知肚明，根本不是什么疫情害人，延误了治疗，我说得没错吧，吴钩？”
老章目光如炬，对上了双眼通红的阿勾。阿勾暗自紧紧攥起了拳头，似乎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待他开口回答时，已脸色如常声音平静：“章老，您还真是了不起，既然您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也没啥好隐瞒的了。”他拽着身旁的椅背往后扯了扯，一屁股做了下去，接着给自己手里的玻璃杯满上了酒，仰头灌了下去。

“妈妈的确是半个月前离家出走的。但她第三天晚上就偷偷回来了，因为那天老头子有自己的应酬，她回来是想带我一起走的。”阿勾眼眶有些湿润，下眼睑有意无意地微微抽动着，“可我不肯走，这个家都是靠老头子一个人撑起来的，我怎么能让他忙活了一辈子到头来一人孤苦？”
“我向来看不起那些孩子打小妈就跑路的人家，人家女人为什么要跑，因为他们老爹没本事。那些家伙一个个的还巴巴得跟我称兄道弟，我才不愿意呢。妈妈失踪的那两天，一想到我竟然跟这些没用的种一个模样了，我就气得不行。一家人，当然是缺了谁都不行，所以我不能让妈妈走。”
“正巧那时老头子回家见着了妈妈，有些上头的甩了她一个耳刮子，随后自然是教训她不能跑路。他俩就为了这事吵起来了，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妈妈大声说话。后来，妈妈失控了，不管不顾地挣脱开老头子要往外冲，老头子害怕被人发现这事，便死命拽她，不料一不小心没抓稳，妈就往后跌倒了，后脑撞上了灶台角。相信章老这么细致，应该也是去过我家，看到了那里擦不掉的黑印子吧。”说到这里，阿勾又露出了那日他盯着融化了的冰淇淋的神色，仿佛那摊粘稠的血迹已经黏在了眼底，再也抹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