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衡]七年（1-4）(4)

齐衡推开窗子，扫了眼鸽笼，原本填满食槽的小米已变成薄薄一层细黍粒。他又抬眼望了望夜空，没有月亮，浸饱水汽的乌云沉甸甸压着汴京城，像是一床忘记收起来的厚棉被。
看来明日又是个阴雨天。
再等等吧。
等入了夏，总要放晴的。
贰
永济十年四月，邕王别院搜出与朝中重臣往来信件数十封、兵马数千、库银逾百万两，官家震怒，下令彻查。
月末，邕王及妻小赐死，党///羽夷三族，王府充公。
五月，官家立先皇后之子为储，加封寿王，入主东宫。
七月，山陵崩，寿王即位，改元正德。
叁
汴京城今年的秋天来得晚，直到八月底桂花才姗姗来迟，一小簇一小簇碎金似的窝在枝叶底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却教街口巷口充满了馥郁的桂花香。
新鲜桂花与腌制窖藏的糖桂花各有风味，齐衡嗜甜，太子殿下则更喜欢这顺应时节而生的家常味道，正好一人一碗栗羹，谁也不抢谁的。
“饿了快一天，到你这儿才总算能吃口热乎的，果然还是元若最懂朕需要什么。”朱厚照一气儿吃了大半碗才歇嘴，心满意足喟叹一声，又道，“朕拉拢你做内应扳倒邕王，手段的确不光彩，因而你不欲过多声张，朕也能明白，只是若当真半点赏赐都不给，朕手底下其他人就该多心了，你不妨先跟朕通个气，想要什么？总不至于效仿当年魏武封公，先来上一套三辞三请，才算名正言顺吧？”

齐衡道：“陛下言重了。如今国丧尚未除服，封赏功臣难免不合礼数，而臣想要的赏赐……就更不合礼数了。”
朱厚照展颜一笑，悠悠道：“礼数也不过是前人定下的死板规矩，江山社稷都能改换门庭，礼数难道就改不得？合不合礼，哪里能轮到前人说了算。”
新皇顶着先皇后之子的尴尬身份，韬光养晦十数年，一朝扬眉吐气，满身满心都充斥着那股无畏无惧的势头，耀眼得胜似冉冉旭日。
齐衡最初常被这落魄皇子的“大逆不道”之言震得心悸，如今却早已波澜不惊，只四下一望，确保他已经将普通的女使小厮尽数屏退了，而后忽然起身下拜，正色道：“陛下深明大义，体恤民心，臣有一夙愿，还望陛下成全。”
朱厚照也坐直了身子，缓声道：“爱卿请讲。”
“臣早年随父亲外放至登州，拜入庄老先生门下，曾在花尚书府中借宿过一段时日，并幸得以与一人相识，许下终身，可后来……到底是辜负了那人的心意，未能履约。”齐衡深深稽首，语气乍一听还是平静的，细细辨来，却无端让人联想到杜鹃啼血，玉石相击，悲恸不已，“臣，恳请陛下，为臣赐婚。”
书房内一时静默无声，良久，朱厚照走到齐衡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先起来，又瞧着他叹了口气，道：“这都已经过去七年了，你日思夜想地惦记着人家，就没想过人家未必还在等你？朕是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赐婚的话一旦说出口，可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你想想清楚，真的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