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散去(4)

“我知道，他死了。”
“……是啊，他死了。但他是……快乐地死去的，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死怎么会快乐呢。
“他死在了他奋斗的事业里。他说，全天下没有不牺牲就成功的变法。中国现在还没有人为了变法而牺牲，所以变法不能成功。如果有人牺牲就能成功的话，那就让我谭嗣同第一个死吧！”
“他好……伟大。”
“没错。他……很伟大。
“但我给你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告诉你：你不要学他。你不要因为觉得死的值而去死。”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然后又说了一遍：“你不要学他。”
故事讲完了，我却一点都不明白。他既然伟大，又为什么不能学他呢？那时我没想明白。其实他那么说，并不是让我不去学谭嗣同。
而是让我不去学他。
他抛弃我们一个人去死的那天早上，天很冷，起了一层薄雾。
他把我们送上那条船。
母亲问他：“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那是最后一次问他。答案和之前一样。
我虽然那时候还小，但我大概清楚发生什么了。我们要离开他，他抛弃了我们。
所以从那之后我再没有叫过他“父亲”。
那条船越走越远，雾越来越大，他越来越小。最后他小成了一个墨点，滴在朦胧笼罩在大地上的烟云里。
在之后我总能想起那个墨点，它早已晕在我的灵魂。
我和母亲乘船到了郑州，然后在郑州又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去了重庆。在这段路上我死了两个叔叔，两个堂姐，一个堂哥。哦，还有一个父亲。在这段长路上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这还只是我生命的刚开始。
路还长着呢。
到重庆后我学会了一个新词“讣告”。我还学会了怎么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表现出自己的孝顺。每当一个人进来，他一定会看到我在哭泣，然后他一定会来安慰。
他们总告诉我父亲死得光荣，我却只记得他抛弃了我。
他们告诉我父亲很伟大，我仍只记得他抛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