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散去(3)

看到我没什么反应，他又说了一遍。“儿子，你过来。我不说你。”
我迟疑地走了过去。
然而他并没有说话，他只是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我，抽着烟，一根接一根。
我看到他的表情从冷峻一点点柔和下来，又从柔和到一抹淡不去的哀愁。我当时还小，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坐立不安。最后，他又用胡茬扎了我的额头。这次之后却没有笑话听了。
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终于可以离开那个房间了。
母亲回家后，我听到他们在争吵。我听不清楚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能听到这样几个字眼：“气节”“投降”“活着”“民族”……还有我的名字。
时代的大势已经开始推着我让我不断向前走了，可当时的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我还像以前一样活着，没什么改变。
再之后母亲总是红肿着眼。每当我问起原因时，她总会笑着说什么“洋葱太辣”“毛线掉毛”“沙子迷眼”之类的话。可我不傻，她绝对有事情瞒着我。
与此同时，他越来越少窝在他的房间里了。他好像不再写作了。

现在想想，那个我闯进他房间里的下午之后，他就已经做好准备要抛弃我们了。他开始尽可能多的陪着我们。
笑话跟以前一样很多很好笑，胡茬扎我的次数更多了。
我感觉他有些变化了。但我那时也不明白他哪里变了。
有一次母亲带着我去邻居家玩。站在台阶上我向他挥手，说再见。
他也缓缓地挥手。夕阳的阳光把他的目光运到了我的身边，我发现他的眼神那么奇怪，我没看懂。
去邻居家的路上我问母亲他怎么了。母亲想了很久，才告诉我。她说，他老了。
我又问母亲他临走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母亲没回答。我看见一轮夕阳藏在她的眼睛里。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那是对亲人的不舍，和对时代的无奈。
他抛弃我们之前曾把我叫到他的房间。
又一次，他用胡茬扎了我的额头，然后说要给我讲故事。
讲故事的时候他也在抽烟，一根接一根。
他说：
“儿子，从前有个人叫谭嗣同。嗯，就是那个被砍头的谭嗣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