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词(4)
雨打花窗。爬山虎叶子被雨水浸湿后油亮亮的,反射出扁扁的扭曲景象。叶光北教门房去给副官送伞。窗下一阵急急的脚步溅水声过,留下各式雨声,像是看到涛旧尸体那天雨声的复刻,乱糟糟的。蒲涛旧就是个留洋回来的外科医生,给他做过一个外伤小手术。他在病床上休养的时候,只闻一串鞋跟撞击地板的嗒嗒声再一声咚的敲门,便知道她来问诊了。全医院只她一个穿有跟的皮鞋。叶光北手术前就着人查了她的身份:父母因病离世,靠着教会一个神父的资助出国念书。无亲无故一个女人,身份干净,一个会穿有跟皮鞋的医生,他的情人,却不明不白死在了工作的医院。叶光北想不明白。事发那日医院来了一批东城区的受伤平民,吵而乱,平添了这么个事,事因和凶手完全没有头绪。
门房送伞回来了。叶光北估摸着老上司多少会念着旧时共事的情谊把自己调到前线去做点实事,宽慰些许,习惯性地点了支大亨。
肆
战后仍是多梦。凉子从她日复一日的相近梦魇中惊醒,发现自己未换下外出所着旗袍便在榻边睡着。
她来到隔壁。邦彦已经将行李收拾好,行李箱开着,最上面是一件孩童穿的黑色和服,凉子认出这是当年涛旧的葬礼上自己为邦彦准备的衣服,但后来她还是让他穿了件黑色西服。
关于衣服,她想到方才的梦境。梦里她还是二十二三初嫁不久的样子,穿着中式的秀禾服走在弄堂里,一身大红与金丝绣纹被洇出水汽的灰石板与沧桑的苔绿衬托得瘆人。光北,光北。他的名字被她用突然就陌生的中文断断地喊出来,倒仍给了她些许安慰。她正因无人应答而惊慌失措时,转身撞进属于他的气味里。凉子以前没发觉梦境里的气味也能如此真切——那种在日本的学堂里他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的清冷,她以为是汉人独有的书生气,明明裹挟了不容近身的距离感,却让她在梦境和现实里都深陷难抑。梦里她始终看不到他的脸,只跟着他的气息上了一顶花轿。礼乐与炮火齐鸣,眼前皆红的喜庆,却冷冷的,像血。他搀着她下轿,凉子觉得自己握住了他的温存。她父亲没有按西式婚礼那样的规矩将她的手放到他手里,连祝福都吝啬,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她换上红绸旗袍给他父母敬酒,长辈差小孩送来了个红布盖住的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