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唐客》篇外篇(6)
表哥最后留给我的印象是他洗的发白的衬衫,散发着洗衣粉好闻的味道,单肩背着灰色的旧书包,身姿挺拔,即使衣服破旧发白,也仍然很好看。环哥站在他的身边笑着朝来送他们的人挥挥手,’我们走咯——’他丝毫未有离别时的伤感,潇洒的转身便要走,还是少年人的模样,然他笑着将我好不容易自己梳好的羊角辫揉乱说我‘越哭越丑’我一时更加悲拗,也不知是气他将我的辫子揉乱,还是气他们就这么走了不时常见到了,于是我恶狠狠的扑进他的怀里,抽抽噎噎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然而连一向随性的环哥也没有开口平白的给我承诺。我想那时候他们自己大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面对我的哭咽,唯有沉默。
他们就这样踏上离乡的火车,巨大的轰鸣声中,我看见环哥回头,再次笑着朝我们挥挥手,然而表哥一直没有回头,那么浓墨重彩的光影里、‘轰隆隆’碾过的轨道,我觉得他几乎也像个魅影了。然而他们还是走了,他们刚走的那年,我有时遇到学校双休,便不辞辛劳的跑到火车站那里等上一天,直至日暮西沉才失落的慢慢走回去,时常将形状好看的银杏树叶夹到书或本里,逐渐攒了一沓枯叶。然那时也没有觉得时间漫长,因为周围的荒草也能成为我的乐园——但如果现在让我去等谁,片刻都不行的。后来学业日渐繁忙我没有时间再去火车站等着谁了,写完作业后,便天天坐在门口拔院子里的荒草等他们回家,然而时间日久,草都被我拔秃了——又长了新的一拨,他们还是没有回来。我等了两年,渐渐的不等了,约摸知道是等不到他们的。银杏树叶枯黄又落,四季一年一年的更替,我一岁一岁的长大,逐渐明白了‘回家’这件事自古是等不到的,何况我记得那时村里和外面弱联系,几乎有些像‘闭关锁国’的旧世纪了,没有什么大事人们是不会出去的,他们不愿意接受外面巨变的新时代,不愿意接受新时代的潮流,只在这一隅寻求安逸。
倒真像陶渊明写得那样了‘遂与外人间隔’可这里却不是桃花源,只有火车巨大的轰鸣声将游子送向远方,可是车票又太贵,走的起,回不起。
我上初三那年十五岁,表哥已然毕业,回到故乡时已变了很多,身姿如迅速窜高的青竹更加挺拔,整个人瘦了些许,比起少年时圆润的轮廓,更加的棱角分明,但仍能看出少时的模样。小时的记忆大多已模糊不清,我们已有三四年没见,他今年二十四岁刚从清华的本科毕业,四年未回故乡,一毕业便迫不及待地便回了家,发觉故乡有些变化了。我们见了面,却克制的像初次见面,面对面的尴尬说不出话——换做小时像个话痨似的的我必定会拉着表哥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而他只需应和几声便好,但我这些年渐渐的步入成长的圈子里,已经逐渐丢掉了说话的本事,大多时候都是沉默而面无表情的,况且彼此的生活圈子都不是同一个,更无交集,说不起什么话题,只能追忆小时候那些时刻翻滚的回忆。而此时我们见面后还需我妈和我姨随意调笑几句才能开口,但还是尴尬,表哥便主动开口拉着我说到外面去走走、散散步,天气晴朗明净,昨夜刚下过雨的村镇像是被洗过一般,明亮的晃眼,我突然想起环哥没有和他一起回家,心下存疑,却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