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良堂』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8)

-4-
周九良借了孟鹤堂一片孤胆，领着大军，旖旎北上。
他是武将，年龄个头都尚不足的时候便进了军营，好在当时天下太平，他一个小娃娃，冬水洗衣、闻鸡练剑，年复一年也不觉得苦，比好些大人还认真的多。当时的将军看他可怜，收编进来，本想着只给他饭吃衣穿，见他认真谨慎，又有天赋，便亲自教养，习字读书。
他一直跟在师父身边，边境摩擦也有战功，直到胡人大举进犯，他看着师父倒在身旁的血泊之中。退守三城，军营里照顾他的大哥们，悉数没有回来。三城也守不住，可若是破了第四城之后，一马平川，直进长安。他得了上令，死守城池。箭如飞蝗，尸骸遍地，他带着一小队人往后冲，看着更多的人挥刀前行，死在了这片第二故土。
死守，死守！死守之后朝堂之上对他却具是怀疑之声，他都不曾落泪，也不甚在意。他是武将，为国而死本是正途，况且边城世族大家，都以身殉城，奈何最后还是化作他国之土。
他周九良既是武将，自小便揣着一片孤胆，何须去借？
可如今，他心中却还是有了不舍与惦念，他一个人惯了，哪怕师父同僚在军中相互照顾，他也从小就知道，生死无常。

在孤苦的境地里待得久了，他不再觉得无依无援是一种苦楚，反而觉得人间温暖他本就不该得尝。直到，朝堂之上，他的小孟哥哥再度护持着他，和当年一样。他不该尝得甜头的，不然回头吃苦，怎么咽得下去？
边境这场仗，打了五年。周九良在生死边缘徘徊逡巡，足足三次。他给孟鹤堂来信，说他深入北地，见的那些没腿的大雪，只说壮美；说对手埋伏使他损兵折将，只夸才能。最后一封信，写他就要回来了，因为他这个五年的对手不日前已经辞世，三军欣喜，班师回朝。
周九良回来升任枢密使，孟鹤堂已经担任中书门下平章事，一文一武都位高权重，身披紫袍。五年后再见面，唏嘘感叹，他们各有一腔心事，如今半句也说不出口。周九良来到孟府，仍就是一身布衣，当年总往他身上爬的孟小公子如今已不认得他。
“哥哥，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九良。”
“你老了，哥哥。”
“你也沧桑。”
周九良在孟府待了很久很久，讲了很多事，小到哪个兵士的娘，没能等到儿子归去就离世了；哪个小将白日里勇猛杀敌，晚上看着什么信物偷偷流泪；又是哪里寄来的家书再也没有人收，于是流转到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