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子(8)

七八十年的时间在天风和晴岚中流淌着，想着那些欢喜和失去，俯瞰着这座平凡的小城和执拗的老人，嬉笑着落在每家每户，最终栖息在老爷子的眼角，满足而骄傲。
“人老了，拿不动刀写不下笔，没什么用处了。”李老爷子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李山将军，“你们这些孩子还有些气力，还能守得住守得起这座小城。”
“所以老家伙们能死，你们不能死。”
“至少不能比老家伙先死。”
李老爷子拍了拍胸口，似乎总有什么卡在胸口，喘息不顺。
“开门。”
将军青筋绷起，双目赤红，但喉咙里再发不出拒绝的声音。他抬起头，听着父亲清淡的最后一遍训诫，看着父亲脸上沟壑间的双目坚定，不知言语。
将军仰望着这些老人，双膝愈发滚烫。
尤其在父亲的脸上，将军愈发觉得熟悉和陌生起来。
这还是那个父亲吗？
那个中年得子满街撒钱的纨绔子弟，那个被自己把胡子编了辫子、却满宅子炫耀自己少爷的灵气劲儿的富家老头，那个在自己枕头下摸出几本不着劲的图本便要抽三十鞭子的严厉父亲，那个邻里邻居家到处炫耀自己儿子当上五品郎将的老人。

和父亲并肩站着的，最前排的这些老人家们，有的是家世显赫的老太爷老太君，但还有许多他从未见过的褴褛面孔。有的还在笑着说着家里三只雀儿今早唱了怎样美妙的曲子，有的就着碎成绺儿的麻布裤脚蹭着脚上的痒。
有钱人不偏见乞丐们的陈年臭味，流浪汉不高看老太爷的丝绸如意。
他们随意地站着，坚决地站着，只说一句话。
若是不叫他们去死在他们要求的地方，他们就死在城门前。
开门。
“开门吧，山。”
李老爷子柔下目光，最后一次看着自己骄傲一生的儿子。
“趁老家伙们的血还有些温度，让我们尽快洒出去吧。”
咬碎满嘴玉石，李将军颤巍巍站起，一如老人模样。
他不敢再看父亲和老人家们，他也不敢再看身旁同袍。他怕自己四十岁的人不争气落下眼泪，也怕自己再不能做出这个决定。
“开门。”
城门外，平原前，李老爷子慢慢挪动着步子，和身旁的老家伙们轻松地说着打诨笑话儿，老不正经。
张母皱着眉头，瞧着这些老头子，愈发怀疑是否做了该做的事。
李老爷子察觉目光，尴尬地轻咳一声，没话找话：“三娘，强子可是真出息，比我家那混小子懂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