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子(7)

十岁那年，散学归家的张志强看见街上摆摊的母亲，跪地叩首，请求城卫不要收去那些零碎，赔笑磕头。
那天黄昏的他，热血和悲愤上心，疾步便要攥起拳头。
他终究还是在街角站住了脚步，泪流满面，失了言语。
他之后，读书，习武，谋略，致仕，再无不如他人。
十岁之后，张志强从来没有给张家丢过人，也未向母亲问起那日。
母亲说，不许跪。
原来，每一次的挺直腰杆和理直气壮，都是你最亲的人的低声下气换来的。
四年前，三十三岁的张志强，官至县丞，风华无双，却遇上战争爆发。张志强毅然从军，踏上父辈的旧路。从军那天，他在家门口接过母亲修补的父亲遗甲，沉重无比。
他没有叩首，他翻身上马，在马上向母亲告别。
二十六年后，他第一次看到了母亲的笑，是她二十六岁那年一样的轻柔和美丽。
他看着暮光里的白发和皱纹，轻轻应和着笑，答谢母亲。
蹄声渐远，他不知道，背后的母亲有没有向送别父亲那样，流泪送别她的儿子。
但他却觉得脸上的泪愈发滚烫起来，汹涌起来。

上战场会死的。
但，张家男人死光了，也是满门忠烈！
可，母亲寄托的一生目光与韶华，又该如何作答。
纵马南去，却终是随着军队回到家乡。三载未见，再见愈发苍老的母亲，张志强强忍泪水循于军规不得相认，可是母亲第一句便是让他开城门。
如何开，不能开啊！
“娘！”张志强叩头不停，长泪不止，无论如何不肯答声。
张志强此生至孝，如何能送亲母赴死！
“李山，没有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替一城大人去死的道理。”
李老爷子轻轻地咳嗽着，拐杖重重抢地，声声沉重。
“让十五岁的孩子上阵，真叫人以为家里没有长辈了？咱青城人丢不起这个脸。”李老爷子脸色愈发红润，沉声说道。
“不能寒了小孩子的心。”
李将军听闻，低头接口：“那让孩儿去吧，让孩儿带兵出城，上阵杀敌吧！”
“不行。”
李老爷子伴着快要落在青城山上的暮光，回头望向人群身后的街道和屋檐。
那些檐兽，那些青石板，那颗青城大道尽头的千年老松，那些许久之前快要忘记的日子。
年幼的孩子们为了一串糖葫芦在大街上的尘土中打滚，青年的书生穿上锦绣团簇与亲友恭贺中举，成家立业的公子轻轻挑落那盖头、得见羞红脸的姑娘，还有放下头冠目送孩子远走的老人们在棋桌旁的轻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