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子(6)

不开。
像是年少的少年梗着脖子顶撞父母，正是成年的男人流着泪拒绝爹娘。
不能开啊。
一次接一次的敲打，和当年祠堂中在祖宗牌位前的教训没有两样，将军不得开口，只是挨着父亲的打和训诫。
终年老体衰，李老爷子的敲打终究停了下来，倚在拐杖上粗重地喘着气。
孩子大了翅膀硬了。
“强子，不许跪，把门打开。”李老爷子身侧，锦绣花衫的老妇沉声开口。
将军身后，双膝跪地的张志强偏将，骤然落泪，猛地伏地，不住地叩头。张偏将涨红了脸，泪水蘸着尘土，渗进逐渐磕破的额头。
“起来，不要给张家丢人！”老妇喝道。
“张志强，开门！”
十岁之后，张志强从没有给张家丢过人。
张家满门忠烈，大伯二伯家父四叔，尽皆战死沙场。捐尽家产，三十年前那场战争后，张家家道中落，房房寡妇遗子，苦不堪言。
不堪与外人言。
张志强记得那场战前的家母，二十有六，绝艳无双，富贵雍华，轻柔娟秀，仿佛人间绝美的词汇都是为她所生。
他不记得母亲真实的名姓，只知道别人叫她三娘，箫三娘。

他不记得送父亲奔赴战场时，母亲哭了几夜，但他记得，战后那位偏将在张府门口敲门时母亲的神情。
母亲她轻轻应是，关门谢客，再不许见求拜灵堂的父亲同袍。
她闭门一夜，她换上素装。
母亲接来大伯二伯和四叔的遗孀与子女，在张家灵堂前齐齐叩首，向祖宗许诺，张家后人必再有英雄。
张志强带着对父亲不清晰的记忆，和不甚清楚的悲伤，磕下了此生至今最后一个头。
再不许跪，对天对地对父母，不许跪。
灵堂三日即撤，之后，母亲第一句便是不许跪。
“张家有气节，不敬鬼神不惧世事。”母亲如是说，“你今年七岁，本该你父亲教你，本该张家男人教你，但他们教你不得。”
“那你就要自己学会。”
张志强记得之后许多年母亲的戒尺和巴掌。
有抢了塾中同学的糖后的母亲三十两纹银赔偿，之后四房家人三月未见荤腥。有见富贵子弟欺人之事未援手，腊月冬风中的一个时辰和荆条。
“自己知错行错，是对自己的求饶；许人知错行错，是对他人的叩首。”
一次次的疼痛中，张志强至今仍然记得母亲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