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症漫记(4)
我突然把手稿扔到桌子上,这是对待自己被套进渔网里的命运的无能的挣扎,只能愈缚愈紧,最后会不会爱上结茧自缚我还不得而知。因为我发现故事的后半程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物其余的全部都是表弟到海边把浅滩的小鱼连同小蟹一并捕了去,还把他们装进瓶子晃得神魂颠倒,没等到回家这群可怜的东西就全死了。这让我方才的惆怅一转为尴尬又迅速开始愤怒。我开始意淫自己一把火将手稿散到秋风里然后对着它的灰烬和被灰烬染成黑白的世界大喊一句:***。可是我忘了,现在是初夏,没有秋风。
我在愤怒之余发现手稿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用黑笔写成,也就是我刚刚在想象里把他散成灰烬的那个,而他的后面还垫了两页,是用蓝笔写成。看样子他们是两个故事。我怀着对自己命运的希冀和救赎,开始读蓝色的故事。我用有限的认知告诉自己,应该再没有比被装进塑料瓶里揉成烂汤更惨的事了。
蓝色的故事开始了:或许是渔船太久没有动作,海水在杜子春眼前清澈的可怕。他有一种想要双手合十虔诚地走进去的冲动。好在他忍住了,不然周围人一定会大乱。海边有三个钓鱼的人。两个年轻的男女共操着三把鱼竿,在他们旁边不远的礁石上坐着一位老人,他一人独撑四把鱼竿。老人和年轻人都不停地忙着收杆然后看着自己钓上来的海草。杜子春背靠着一块巨大的褶皱的层积岩看着眼前可笑的三个人,手在身后抚摸着富有年代感的波浪纹理。杜子春想象着自己脚下的沙滩一次一次被打湿再晒干,每天做着无聊的重复,就好像他自己每天都要从一间房子里出逃,待到夜深又不得不再逃回那件房子里去。如此往复的意义何在。沉湎于这种奇怪思维的他又开始尝试用他能调动的一切与眼前的三人产生联结,想要以此找到这种循环的意义。
每当杜子春闭上眼睛,他都会想象到这样一幅画面:晴天时,渔人一刻不停地注视着海面,阴天时,他们才能在雨水的提醒下想起天空的存在,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太阳。他们的一生就是作为一滩死水等待鱼的到来。天黑下去,他们会意识到脚下的沙滩变成柏油,又从地板终至棉纺的床单。他们固然无趣,但也喜欢做梦。他们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孤岛上,鱼竿上的小鱼被吊在海面上,不断的有更大的鱼咬上去,压弯他们的嘴角。这样的梦他们每天都做,而且每次都以他们吊起整个世界为结束。他们更愿意称他们乐意看见的为真实,而把在苟且中无意义的挣扎与希望置于梦的虚拟中发酵。杜子春渐渐地明白,眼前三个人的真实是在夜晚的床上,而他们现在正在做梦,做一个发酵梦——梦到面包长生不老。
“怎么,你自己也看不下去了?我早就跟你说,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那个白衣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一次突然闯进我的世界里。从她的眼睛里我没有看到恶意。于是我细细的品味她刚才的话,她的意思好像在说这堆烂纸都是我写出来的。我有些惊愕,立即质疑回去:“你是说这些都是我写的?”他看着我,脸上的笑越发不加掩饰,最后演变为关中野驴般放声的怪叫,终于她腾出声带来敷衍我:“不是你还会是谁?”还没等我从这巨大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她便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吧,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