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症漫记(6)

杜子春接着归拢身边的枫叶，因此粘了满身的金粉。他迫不及待地用枫叶排出一条通往岸边的路，想朝着月亮走一走。他并不觉得很艰辛，这是好事，说明他有方向。杜子春踏到岸边，搓掉身上结满的海盐，对着海上停表了的落日欣赏自己映在水中的裸体：颀长而健硕，肌肉发达骨架硬朗一头深棕色的长发，配上古铜色的皮肤和自己引以为傲的毛茸茸的小和尚。他虽然没见过文艺复兴时的欧洲雕塑，但他就是突然想到了这个词，并且认为那些青铜和石头也莫能出其右。杜子春越来越喜欢这个世界的美好，小和尚很熟练地和杜子春共情，也硬挺挺地撅起来附和着点头。
他走出那片沙滩，背对着太阳走向那条和海岸平行的国道。柏油的路有些烫脚，他匆匆走过。在路的另一侧他遇见了一个卖樱桃的姑娘。姑娘左右手各拐着一只装着很少樱桃的桶，脖子上还另挂了半个筐大的野柚子。杜子春问她：“为什么秋天还有樱桃？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东西放在一个桶里？”姑娘打量着这个傻愣愣的男人，没有什么恶意地送他一颗樱桃和莞尔一笑，就继续沿着公路旁的排水沟自顾走她的路。
杜子春向着月亮走去，月亮正从月圆变成月缺。四下无人的街道里吹起一阵秋风，随着秋风一起吹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佝偻老头。老头拄着一根擀面杖似的拐，顺着温柔的秋风缓缓踱步。老人没有去看裸体的他，但当老人走过去的时候，他却去看老人的裤子。裤子是深海的颜色，但裆部的位置露出了一团白棉花，圆滚滚的形状很像一团奶油泡芙。道德不高的杜子春开始有些心生埋怨：没有好的衣服又何必要穿呢？煞了我好好的风景。他克制自己不再去想那个老头，一心走好他通往月亮的路。可是他发现当他不去想那个老头的时候，满眼又尽是姑娘带着野柚子般清甜的笑容。

杜子春在街道的正中央踩着双黄线昂首向前走，目睹着月亮由缺再变圆。街道的尽头是变化的月亮，月亮的下面是远山不变的淡影。杜子春独自一人处于这种空旷狭隘又同时无比辽远的奇妙境地。他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走向了山还是山影走向了自己。山的轮廓渐渐清晰，但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深林里起了一层淡蓝色的雾气，月光也柔和地慢慢泛出旧报纸的黄。杜子春闻到了那轮黄月淡淡的香气和蓝雾薄荷味的清爽，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视觉和味觉。上的冲撞。他这时突然发现月亮并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夜色的中央。从正面看月亮确实是不动的，但从侧面看月亮的轨迹一直在比划着一道微笑的弧度。杜子春突然很激动的想要再回到街道的另一头去查看侧面的太阳。
“也许太阳也是这样的！”杜子春说到。他开始在他的脑子里幻想那个新的宇宙模型：宇宙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所有的行星都是雨刷。
杜子春的幻象被吵醒。他发现那轮比划着微笑的圆月下，有一条微笑的小路，小路在山上画出了一道能让他浑身松弛的弧度。杜子春为了显示自己的雄伟而故意绷紧的所有肌肉都在这条路前缓缓下垂。他看到路上有两个人，或者准确的说现在已经是一个人和一只羊了。那个卖樱桃的姑娘用穿蓝衣服老头的拐杖顶着她刚刚挂在胸前的野柚子，身旁是一只被蓝色雾气浸润的蓝色老绵羊，只有尾巴是一撮白净的球。杜子春很想走上那条路，把头埋在绵羊薄荷味的卷毛里大口地呼吸，然后再去把拐杖上的野柚子摘下，与那个姑娘细细品尝。他有一种冲动想要告诉那个姑娘，他爱她，即使他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爱她，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让他爱她。但杜子春一直没有上去也从来没有离开，他就站在山脚下远远的望，因为他找不到上去的路，但又不想眼睛里失去那个姑娘以及那只绵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