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十三转》—毗陵闲话（上）(4)

此后，常州武进同为太学学子，又兼才学出众，遂结为诗友。二人各拟诗号，一曰“毗陵”，一曰“晋陵”。鸿雁双鱼，彩笺尺素，记录下少男少女的青春时光。
而后，武进及笄，又三年，常州加冠。冠礼上，季子亲传宝剑一柄，激励弟子践行大义。而后，便是宗正寺的一纸婚约。
国子监祭酒长女武进，恭淑明理，敏慧敦厚，为四皇子常州妻。封一品诰命夫人。
不得不说，吴贵妃十七岁入宫，三十年圣宠不衰，执掌凤印二十载，终究眼光毒辣，手段高明。仅是为三子结亲，便可窥见一二。
三位儿媳，俱是贵妃所选。长媳江阴，三司使独女，族中历代掌漕运，早已富家天下。无锡日后在户部的风生水起，还多需夫人助力。幼媳昆山，虽与贵妃诸多不对付，到底是上海郡主，松江王表妹。这般显赫的娘家，岂是他人能比。苏州如今这般，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势力，也多仰仗这位非凡的舅兄。
唯独次媳武进，似乎与妯娌相比，光彩黯淡了许多。实则不然，此婚事大有裨益。虽无万贯家资，无滔天权势，却有世代书香，有满门簪缨。其祖致仕前任翰林大学士，门生故吏遍天下。父亲任国子监祭酒时，也是与葛太傅齐名的学界泰斗。如今武进娘家祠堂里，尚有御赐百代师表匾额。仅是她陪嫁中那一件《昭明文选》孤本，便足以叫天下文人羡慕。这一桩婚事，实则为江南集团赢得了清流文官的支持，名利双收。至此，吴贵妃为苏锡常的宦海仕途开辟了通达的阳关道。前景一片大好。

只是，一朝嫁入皇室，这萧墙之内的汹涌暗流，便再躲不过了。这副宫闱之内的棋局，人人深陷其中，早已无法抽身。大内的条框规矩，势力庞杂，迫使武进一夜蜕去少女的纯真，用恭顺收礼伪装自己。而“晋陵”之号，为避先皇后名讳，再无人提起。连同着太学里的一切美好，都封尘在了记忆深处。
（三）
“晋陵，想什么呢？”见沉默良久，常州轻扯了妻子袖口的苏锦镶边。
“好好的，偏提那个名字做什么？叫台谏的人瞧见了，又在官家跟前参你不知尊卑礼数，竟犯先皇后的讳。”武进回神，有听见丈夫的称呼，口中嗔怪，眼波流转间，却藏不住笑意。
“管他们作甚？台谏那群老家伙，前日十三弟幞头戴歪了也要教训上两句。再说，官家还真会为了一个称呼罚我不成？”常州瞧着妻子面颊上淡淡霞红，越发无所顾忌。
“行了，我朝素来敬重言官，你这样编排人家。”武进笑着拉了拉丈夫的绯红官袍，不再言语。
马车至府门外停下，常州还未及扶妻子下车，门内却蹦跳出了桃粉色身影。女孩莫约三岁上下，桃红坎肩，藕粉褶裙，双环髻坠一对玛瑙小金钏，眉心一朵朱砂色五瓣梅花，越发衬得若雪团儿一般。张开肉肉的小短手，奶声奶气地唤着“爹爹”，实在叫人心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