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丝飞絮》(7)
“诸葛亮”再唱:“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我找了个位置坐下,叫他不要再唱。周围人又叫好,盖过我的呻吟。我想起廉租房的生活,学校里流行一个“黑耳”的游戏,其实是hair,他们把我围在厕所的角落,轮流用剪刀剪我的头发,剪一下就喊一声:黑耳!我不哭不叫不喊,看着一把把剪刀从眼前飘过,听着一声声兴奋的呼叫,黑耳,黑耳,我默默等待仪式的结束。哪怕回到家等来的只是父亲身死矿洞的消息,我早知道这天会到来,母亲连丧礼都没去就远走他乡,我早知道这天会到来。父亲死的那天我并没有往家赶,叔叔爷爷都没找到我,我在五口镇上游荡,那些低矮的房屋见过我,那些破旧的建筑见过我,那些巷口打牌的老头们见过我。我带着自己被剪碎的头发,把他们丢在五口镇每一个值得回忆的角落,那天雾中雾起,大雾弥漫了我的双眼。我冲到台边,让他们不要再唱:
住嘴!住嘴!无人理会,“诸葛亮”又唱:“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我倒在台下,莫要唱了,莫要唱了,那念白过后摇板再起,“司马懿”唱:“左思右想心不定,城内必有埋伏兵。”爷爷去世的那天我正在陕西与客户喝酒,那天夜雨,几个人醉酒醉魂,客人叫我再干一杯白酒,不然合同免谈。我饮一杯醉,杯杯醉,呕吐,复饮酒,再醉再醉,再来一杯。醒时我已经在回乡的火车上,雨夜逢雨,我在火车上痛哭,没人理会我,只有上铺呵斥:小点声,扰人清梦。我住了嘴,车窗外匆匆略过夜晚的风景,那风景匆匆略过我的眼泪。休要再唱,我冲上戏台,砸了二胡、推搡演员,我用那琴弦勒住自己的脖颈,大喊:住嘴!住嘴!再唱就是要我死,要这喜丧添丧!
台下人被我喝住,有些已经逃离庭院,但很快就有更多人冲了进来,人们拥着来拥着走,几人劝慰我,几人训斥我,太吵闹太吵闹。二爷爷从大门进来,把木刀放在地上,拿起灵棚里的白酒喝了一杯说,今年的梅子酒倒不如往年爽口。他话语清朗,笑容憨态可掬,没有半点疯癫之意。
院落雨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