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丝飞絮》(3)

踩灭烟头，我像只比目鱼在露台上游弋，随即发现另一条鱼，但我震惊于他的姿态。老宅旁边有间小院，是我爷爷住的地方，二爷爷正在院中踢着正步，从这头走到那头，双臂有力，双腿紧绷，他是另一条鱼，不，他像艘巡逻海域的舰艇。我把自己藏在水泥隔断后面，像藏身珊瑚，他踢了几圈便累了，歇口气又笑着跳开，我看着那返程的游船，羡慕它欢快的号子。
晚饭摆了两桌，近亲少矣，两桌堪堪坐满。有江对我说，下午搭好土灶，这算是头顿，四凉四热一鱼盆三鲜皮肚汤。我说，我爷爷走的时候就没有办头顿，你给帮忙搭了灵棚，我赶回来找个饭店摆了几桌草草了事。有江说，你在外地，家里也没什么人，不免单薄；我和父亲都在家，爷爷也希望做个喜丧，这才隆重些。我点点头，和有江吃了一阵便去给三爷爷烧纸。有江要我留下来聊两句，说村里的叔伯阿姨和同龄小伙子都想念我。我说，明天办正事再谈吧，我烧完纸就去睡了。有江说，你劳累了。我看着他发黄的脸颊、嵌进眼眶的黑眼圈叹了口气，说，你才辛苦，长辈们都去了，我们得撑起这个家，撑不到往日模样，但也不能散了。有江吸了下鼻子，冲我重重嗯了一声。

我穿过庭院，看见一座高大宽敞的灵棚，不高过门楣又不泄了气势，地上铺着草席，草席上立着一面黑色高脚八仙桌，上面摆着三爷爷的遗照，贡品是白酒、香烟、水果、糕点，中间放置香炉和假花。庭院里空空荡荡，我对三爷爷说，明天便好，明天人多，便不寂寞。我走进里屋，满地的茅草闯进眼眶，茅草上铺着蒲团，左边是孝布右边是草纸，正当中是个发黑的铜盆，铜盆被两块黑砖架着，后方便是三爷爷的遗照。三爷爷的遗体保存在殡仪馆明天火化，灵魂则躺在这间屋子里，预备目睹他唯一的葬礼。我朝盆中放些草纸烧了去，又给三爷爷点了三根香烟立住，磕了头，一言不发，等香烟燃尽便带着烟蒂走开了。
翌日，我早早起床，有江在厕所洗头。我们和叔叔婶子一同吃了早饭，是早上刚蒸的馒头和两海碗藕条汤。叔叔问我工作上如何。我说，还可以，升了部门主管，比以前好过些。婶婶问我还回五口镇吗。我说，混不下去了就回来。有江说，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自从大爷爷走了就没见你回家过年，今年一定回来，我们一起过。我饮一碗汤，说，好。又保证，一定回来。吃过早饭有江便带我去接纸扎，说有马有童子，得接一趟，让他们认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