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体写作】非亲非故(6)
2023-05-29 来源:百合文库
心叔的女朋友本来还想我们三个在车上自拍一张合照来着。问题也终结了。人生就是无数个这种问题的终结。我们站在电玩城的门口等待着长辈们,不自觉地等着,以为他们一定在我们后头,可是等了好久也没见着,于是就先走进去,在前台那里买了一堆币,心叔掏钱买的,我也不会跟他抢,他也知道我不会跟他抢,所以掏钱包的反应比在烧烤摊上迟钝得多。我在一旁把游戏币装进口袋里,他买了太多的币,这个数目甚至超过了八九个人可玩的数目,默默估算起来,这些币足以让我们把大厅里每一样游戏机玩三遍,如果只是我们三个人玩,那就是可以把每一样玩九遍,九遍!这是什么概念。这趟玩下来,我们几个肯定会躺在地上大吐的,直到把今晚吃的烧烤都吐出来,吐出来的也是心叔的钱,一地的金币在地砖上咯噔咯噔地响。我把牛仔裤的四个裤兜都用上了,每个兜都沉甸甸的,走起路来,像是无数条蛇在里面钻,我可从来没有试过这种情况,想到自己会因为玩游戏而玩吐,就觉得忍不住地滑稽,一种人生新成就的达成嘛,我问身旁的这两位,你们不会玩吐了吧,他们回答说当然不会,心叔的女朋友紧抓着心叔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去,显得非常狂热而激动,可以看出来她已经进入状态了,于是我给了她一把币,她接过去,发出了一声禽类的尖叫,比我所听过的任何口技表演都要逼真,这时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她不是在广州有那么多套房,她完全可以去当口技表演者谋生,她的声音,我现在才意识到,无比地接近鸟类的声音,准确说,是用专业的录音器在树林里录下来的高清录音,是一种在广东已经灭绝的鸟类——“禾花雀”的声音,真的,她可以去表演口技,完全能养活自己,甚至赚得盆丰钵满,这跟她有多少套房都没有关系。
她可以走出户外(她本人又是如此地厌恶室内),在森林里和鸟类生活,模仿更多的鸟类的声音,把它们的声音都记录下来,我们需要这么一个记录者,因为野生的鸟类在不断地减少,广东人又是这么地爱吃,只要是活的,看到就逮着来吃,她要是能把这些濒危的鸟类的声音记录下来,既不仅仅是一种艺术,更应该是一种赎罪,一种为口腹之欲的赎罪。这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有的罪过,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有这种欲望。在大厅里,她先是玩了单人摩托,接着又玩了丛林射击,心叔在她身旁,即便不像刚才那样被她紧抓着,同样地,一部分的身体也被强制着和她接触,他们紧张地黏在一起,好像如果不这样,整个游戏就没法进行下去,而我,一个旁观者,也被吸引到他们身旁,主要是被她那种新奇的声音所吸引,我的注意力既不在前方花花绿绿的屏幕上,也不在他们交缠的躯体上,当“他们”合力打败了游戏里的敌人,顺利进入下一关,我感兴趣的…
…而是她兴奋发狂的嗓音,我们三个人纠缠在一台游戏机前面,谁也摆脱不了谁,这样下去,我们三个人之间其实只有一个人在玩游戏,那么兜里的游戏币可供玩的次数就再次翻倍,不仅仅是九次,而是二十七次了。二十七次!可怕的数字。这时,长辈们朝我们走过来,他们简直就为拯救我们而来。化繁而简。我们三个人立马分开,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告诉我,他们乘的那辆车堵在珠江隧道里了。我说,隧道?我们从未经过任何隧道。话刚说完我就有些后悔,因为自己可能说了假话,我、心叔、还有他女朋友一直在车里聊天,我们根本不知道车子有没有经过隧道,车里唯一知情的人是司机,一个剪着板寸、身穿polo衫的大叔,他几乎没怎么讲话,根本没有办法插入我们的话题,“你哋真系好运。”四叔公说。他说他们在隧道里待了四十分钟,一动也不能动,四下里黑漆漆一片,车厢里都是闷热潮湿的空气,就像躲在焦臭的战壕里,又或者是躺在上世纪的骑楼诊所里的那种感觉,四叔公当过兵,也打过仗,闻过死亡的味道,而这些距离我们很遥远,所以每次他向我们描述他的那些记忆和闪回,我们都会短暂地失去共情的能力,不是缺乏共情(他总会强调这个),而是时空阻碍了我们达到这一点,我们也能理解他那种迫切掏出扑克牌的愿望,因为“人生太短,玩乐太长”,这是他的原话,他当年在战场上也是这么干的,一有空就跑去跟后勤兵一块玩牌,但后来救他命的不是那些后勤兵,他们全都死光了,两个同班战友替他挡了子弹,一个被子弹从喉咙射入,打烂了胛骨和左腰,另一个被弹片从后背打进,从前胸破出来,肺液溅了他一脸,所以四叔公常说,自己活着三个人的份,得抓紧时间玩乐,不然等进了棺材就玩不了咯,四叔公今年九十一岁,天天跟我们说他没几年可活了,但其实他身体很硬朗,跟七十岁老头似的,不过,在年轻人眼里,老头就是老头,七十岁和九十岁也没什么区别,在我的视角里,他从我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一个邮票般的固定形象。
她可以走出户外(她本人又是如此地厌恶室内),在森林里和鸟类生活,模仿更多的鸟类的声音,把它们的声音都记录下来,我们需要这么一个记录者,因为野生的鸟类在不断地减少,广东人又是这么地爱吃,只要是活的,看到就逮着来吃,她要是能把这些濒危的鸟类的声音记录下来,既不仅仅是一种艺术,更应该是一种赎罪,一种为口腹之欲的赎罪。这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有的罪过,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有这种欲望。在大厅里,她先是玩了单人摩托,接着又玩了丛林射击,心叔在她身旁,即便不像刚才那样被她紧抓着,同样地,一部分的身体也被强制着和她接触,他们紧张地黏在一起,好像如果不这样,整个游戏就没法进行下去,而我,一个旁观者,也被吸引到他们身旁,主要是被她那种新奇的声音所吸引,我的注意力既不在前方花花绿绿的屏幕上,也不在他们交缠的躯体上,当“他们”合力打败了游戏里的敌人,顺利进入下一关,我感兴趣的…
…而是她兴奋发狂的嗓音,我们三个人纠缠在一台游戏机前面,谁也摆脱不了谁,这样下去,我们三个人之间其实只有一个人在玩游戏,那么兜里的游戏币可供玩的次数就再次翻倍,不仅仅是九次,而是二十七次了。二十七次!可怕的数字。这时,长辈们朝我们走过来,他们简直就为拯救我们而来。化繁而简。我们三个人立马分开,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告诉我,他们乘的那辆车堵在珠江隧道里了。我说,隧道?我们从未经过任何隧道。话刚说完我就有些后悔,因为自己可能说了假话,我、心叔、还有他女朋友一直在车里聊天,我们根本不知道车子有没有经过隧道,车里唯一知情的人是司机,一个剪着板寸、身穿polo衫的大叔,他几乎没怎么讲话,根本没有办法插入我们的话题,“你哋真系好运。”四叔公说。他说他们在隧道里待了四十分钟,一动也不能动,四下里黑漆漆一片,车厢里都是闷热潮湿的空气,就像躲在焦臭的战壕里,又或者是躺在上世纪的骑楼诊所里的那种感觉,四叔公当过兵,也打过仗,闻过死亡的味道,而这些距离我们很遥远,所以每次他向我们描述他的那些记忆和闪回,我们都会短暂地失去共情的能力,不是缺乏共情(他总会强调这个),而是时空阻碍了我们达到这一点,我们也能理解他那种迫切掏出扑克牌的愿望,因为“人生太短,玩乐太长”,这是他的原话,他当年在战场上也是这么干的,一有空就跑去跟后勤兵一块玩牌,但后来救他命的不是那些后勤兵,他们全都死光了,两个同班战友替他挡了子弹,一个被子弹从喉咙射入,打烂了胛骨和左腰,另一个被弹片从后背打进,从前胸破出来,肺液溅了他一脸,所以四叔公常说,自己活着三个人的份,得抓紧时间玩乐,不然等进了棺材就玩不了咯,四叔公今年九十一岁,天天跟我们说他没几年可活了,但其实他身体很硬朗,跟七十岁老头似的,不过,在年轻人眼里,老头就是老头,七十岁和九十岁也没什么区别,在我的视角里,他从我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一个邮票般的固定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