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荒原(8)
过了两个月,张有生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杨溪流回家上床。他在两个月里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直到坚信自己这样做是对的,才得以问心无愧地脱下她的衣裳。然而,那天医院里的奇迹再也没有发生过,拉链好比坚不可摧的长城抵御着外敌。一天晚上,张有生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跌进了海底,一艘沉船在为他做人工呼吸,连成线的泡泡咕噜噜地漂往泛着天光的海面。沉船说,别再来了,去天空吧。张有生说,我也不是自己想来的。说着他就向上游去,但无论怎么游,海面都丝毫没有靠近。他切实地感到了四肢对水的推动,也时刻能看见那浮动不已的七彩日光,但就是无济于事。沉船在身后没有来由地说,不能生育的女人是可耻的。张有生倏然惊醒,额头上冷汗涔涔。接下去他就再也没有睡着过,等到了早上,妻子起床上厕所,他一同跟了进去,将她从马桶上抓了起来,一只手死死按住拉链头,好让它不会自行闭合,一只手把妻子的双腕抓在头顶,然后粗暴地摧毁了她那纯洁的宇宙。
结束之后杨溪流坐在地上颤抖着痛哭不已,张有生抱着她,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十月里的一个下午,张有生坐在走廊里,看着医生们推着扳手、铁钳和其他闪闪发光的金属器具进入了手术室。母亲坐在自己的身边捏紧双手,渗出的汗水将手套润湿。杨母坐在对面,包里塞着处理房产证时需要的女儿的个人证件,杨父坐在她身旁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本已被翻烂了的《希腊海怪通史》。随着一阵啼哭,手术室的灯牌嗡地熄灭,张有生第一个站起来,快步跑了过去。两位母亲也随后赶到。
“是儿子!”杨母激动地叫道。
张母将它捧在手里,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着。“怎么只有四个脚趾?”她疑惑道。
杨母凑近一瞧,重新数了一遍,婴儿的双脚确实各少了最边上的小趾。杨父这时合上书本,放在座位上,胸有成竹地走过来,他手扶着眼镜,盯着小孩看了一会,说:“不影响生活,不是么?”
“对对对,不影响生活,”杨母说,“穿上袜子谁都看不出。”
张有生扭头看了看手术台上的妻子,缀着点点殷红的尼龙布盖住了她的下半身,他不敢想象医生是用什么手段解决了那条拉链,更不敢自己动手掀开,只能走到她身边,蹲下来轻声地说:“你受苦了,”他吻了吻她潮湿的额头,“但我们以后会很幸福的。”
杨溪流的眼前闪过了很多模糊的画面,她有气无力地看着天花板,眉头紧紧地锁着。
“真的么?”她微微地动了一下嘴唇,把这个问题轻而又轻地抛向了充满父母欢笑声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