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和侣(3)

至少在叛军打进来之前，他都还能这么想。
那天夜里有很多人从喊杀声中惊起。
目之所见，员外府内是一片血海。李总管的半盘饺子还没下肚，肠子都已是被刀剑挑出了半截儿。但是这些光景外人是无缘观赏了。叛军押送着官吏乡绅与他们的家眷，一并锁进了员外府中的湖心阁。也不等如何条件妥协，一把火就丢进了屋中。
一切都来的太突兀，恍惚是昨日的一场大梦。
南山上，和尚能听到火光里儿童尖锐的惨叫。
一旁的瘸子则吞咽了口唾沫。
两人都无言良久。
正殿里的金身大佛在山下那团火芒的映照下，隐隐泛着微微血光。
和尚给瘸子剃度那天，叛军也平了。
所谓叛军本就是鱼龙混杂之流，只是数量属实多了些。
这是瘸子在乱葬岗亲自数过的——刨除了其中的乌鸦和野狗、苍蝇和蛆虫。
但无论发生什么，吃不饱的日子依然是很漫长。不过这一切也都随着新官的上任而变得好转一些。
至少那两个偏殿也翻修的有些模样。
日子或许没有尽头，但有分别。孤单一座庙宇，孤单一个和尚。一个人打水、一个人生火、一个人拔野菜、一个人扫地……

不过现在是两个人了——瘸子这么想。
那个方圆颇有名气的骚客来佛前进香的时候，题了一首诗让和尚装裱起来。
瘸子不识字，但他识人。
某夜前员外府失窃，翻墙出逃的影子他忘不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依着那人意愿，将字裱了起来。
是夜，瘸子睡的不熟。
他总是被一些琐事困扰，譬如当初那认罪的盗贼、譬如今早来题诗的骚客。
想着想着，他睡得愈熟了。
世上有太多的不明所以，且吃且睡。明早还要扫地。
自从裱起了这诗，村店过路的秀才出入的愈频繁起来。
秋事一过，就招来了官大人。
瘸子跟在和尚后面，去院外迎进了这位老财神。
仓促的拜完那尊金身佛，官大人一口回绝了瘸子去偏殿参观的意见，循着那裱好的字就快步过去。
诗兴大发的官大人也题诗一首，两日后就命人打了个金框送了过来。除“大雄宝殿”四个字便是他裱的“金诗”最抢眼。
之后数日里盯着那金框中的字符，瘸子咬着牙根儿都会生出些恨意。
于是他决定去学写字。
但是写字要求先识字。
于是他决定去学识字。
和尚没有阻拦他。准确的来说，和尚从来没有阻拦过他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