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一则其人(2)

他就来自这么一个随处可见的三口之家，清清白白地走进江湖。一入江湖岁月催，你我皆是浮萍人，可他自始至终都跟家里连着一根线。这注定了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与这个江湖格格不入。
他爱笑，大笑，傻笑，嘿嘿一笑，苦笑，轻笑，噗嗤一笑。笑起来的时候，有点肉的脸颊向上、向两旁拉开，眉毛轻轻地扬起来，恰到好处的黑嵌到原本略显光洁的额头上，如同蓝天白云上掠过两只振翅的鹰隼，点缀上一股英气，平平常常的五官像蜷缩着的人舒展开来，忽然神采灵动。
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更好看。
可江湖原本是一个严肃的地方，刀光剑影英雄血，成王败寇恩与仇，这里要马踏如雷敲击大地似心脏震颤，要刀口舔血滚烫热辣似烈酒入喉；风不停刮，厮杀哀嚎里弱者无助的哭声弦断般戛然而止，雨一直下，水滴飞溅而起折射冰冷的锋刃和冷酷的脸盘，鲜红色顺流而下；人心上盘着吐信的蛇，阴谋诡计行走在阳光下，酒色财气裹挟着声色犬马，在每一名来去如风的江湖豪客身上鞭挞，杖毙最初的侠风意气。
这一张张豪气干云的脸，不需要过于自然的笑，就连混杂其中千娇百媚的女人也不需要——虽说爱笑的女人运气不会太差，可只凭运气是混不了江湖的，至少要往笑容里掺入足够多的世故和心机。

可初来乍到的毛一则偏偏就自然而然地笑了，笑着到处管闲事，如同四月天里无孔不入的春风和阳光，所过之处，整个亮堂起来，就连紫禁之巅、高手两边、人人屏息、胜负生死一瞬间的这种决战时刻，经他一折腾，都能变得好像谁家办喜事一样，一个都没死成。
有人就劝诫他，说别那么笑，要守规矩，不要总管闲事，江湖上一天下来生生死死那么多你管不过来，你改变不了江湖。他说他没想改变江湖，只是不想改变自己。
有的人听了进去，渐渐成了他的朋友，偶尔也会那样笑一下。
有朋友就问他：“你怎么总笑得出来？”
他回答：“我师父教我的。”
他的师父姓王，是毛一则见过最欢乐的人。
他小时候问：“师父，你怎么每天都笑？”
“嘴长在我的脸上，我当然能每天笑。”
“可我爹嘴也长在脸上，他就每天愁眉苦脸。”
“所以我不是你爹。”说完，王师父把自己逗乐了。笑得差不多了，他拍了拍仍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毛一则的小脑袋瓜，难得语重心长地给了他四个字：“能笑就笑。”
长大后毛一则才明白，笑比哭难，这是个没有尽头的挑战。幸好他是个不服输的人，哪怕江湖之上看他不顺眼的人越来越多，也没想过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