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远游会(3)
“啊,看见啦!看见啦!”
一个少年跳跃着喊道。他脚下的马刺铿锵作响,脚后跟踢起两三个小石子,滚落到河堤下面去了。
周围是广漠的风景。大凡河面上的景象都是这样的吗?以河流为中心,呈现出一派寥落而广袤的领域,阴霾的天空下,人迹稀少的旷野犹如一片荒寒的平原,荡漾着悲哀的色调。市川桥上,卡车和轿车熙来攘往,警笛高鸣,桥梁上灰黑的钢铁骨架傲然耸立。这一切同河原上的寂寥,互相虽然毫无关联,但却给风景本身酿造出一种黯淡、不安而紧张的气氛。对岸远远望去,工厂街林立的烟囱冒出的黑烟飘散开来,看起来犹如低垂的云流。
让少年喊出“看见啦”的第一匹马,在大人们的眼里却一片模糊。马队走的道路是预先划定好的,肯定是从左侧铁桥下面钻过来到达这里。
葛城夫人一直朝那边凝望。这时,树荫下出现一团如河崖上的红土似的东西,挺然而立,摇摆,跳跃,那是最先到达的一匹马。那匹马登上河堤闪电形状的小路,站立在河岸上,马鞍上的骑手扭转身子,回顾着走来的方向。那姿态眼下看得十分清晰,只是脸部的表情难以辨认。
不一会儿,一行人来到桥下,中间交混着两三头白马。这些马打乱了队列,和领头的一匹马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一匹接着一匹,在同一片树荫里时隐时现。
一看,先头的一匹马朝着市川桥西端快速前进,同后面的人马拉开了距离,已经走到桥梁上了。卡车驶过来了,轿车也驶过来了。一匹栗色马与车队并行,沿着桥梁一侧奔来,看不清骑手是谁。嗒嗒的马蹄声冲破汽车喇叭和自行车铃混杂的声响,震荡着钢筋混凝土的桥面。
“是室町!”
“胡说,鼻子是白的,是明潭!”
“不是明潭,一定是山锦!它有摇头晃脑的习惯,绝对是山锦!”
少年们互相争论着。云层闪开了,淡淡的阳光照射下来,几何交错的铁架在桥面上留下了模糊的影像。马队穿过斑驳交错的阴影走来,距离越来越近,渐渐可以看到骑手的容貌了。
骑手脸上没有胡须,但是露在便帽下边的头发白亮如丝,雕像般的脸型,高高的鼻梁,敏锐的眼睛,紧凑的下巴,虽说都没有明显的特征,但那一副端正的容貌,表明这位初老的绅士的一生,是在组织、纪律和意志完全融合的生活环境里度过的。他的筋骨像楷书一般硬挺,仪表堂堂,不见一丝柔弱,连同那一身经太阳晒黑的皮肤,看上去就像一尊不受年龄腐蚀的刚毅无比的铜雕。朴素的英式上装,白手套……一副奇伟而豁达的骑姿,处处凸显着骑马只是他日常生活的一件小事。精湛的骑术,使得马的步伐在贴身而过的汽车的警笛中一丝不乱。
“果然是明潭!”少年惊叫起来。
然而,葛城夫人看见骑手,一下子惊呆了。他原来是由利将军。
见到一个出乎意料之人,对于夫人来说简直是个奇迹。并非因事出意外而成为奇迹,而是同夫人最近时时想起由利先生的心态不谋而合,终于在今天见到了他。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奇迹。我们心中某些隐蔽的愿望,一经实现,往往会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