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曲(13)
乱军中的段秀实琢磨,高仙芝沿路缴得的西域珍宝,本就带不回安西打算弃掷在此,拔汗那人也未必有闲心去负赘,借花献佛称为安抚之资,实是一个大而空的顺水人情。
“今夜王事尽于此,诸部愿归国者,可循山道退走;敢阵前倒戈、冲我阵者,立斩!”
段秀实攥缰一紧,比起那空头的金珠犒恤来,李嗣业无疑许下了一个沉重得多的赐物,他要靠着自己的战锋队,为七个藩国和数千安西残军断后。策马来到山梁上,他向李嗣业质问:“你擅率战锋队为藩国断后,都护可曾首肯?”以高仙芝的性格,只有逼迫藩国部队为自己断后的份。
“都护和封瘸子先撤啦。”李嗣业突然换上粗豪兵弁的白话,让段秀实反应不过来,“断后之事,你我便宜行事。成公有言以教我,让俺好生惭愧,好在知耻亦称勇,靠陌刀队断后,给各藩部留一条路,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也算给我朝积下一点儿口惠吧。”
“愿助。”段秀实向身边兵卒讨了一把陌刀试手劲。
山下,铁浮屠正用重迫炮把战场压制在一片硝花之下。远隔千年,他们分别扼守着帕萨梁的两条战线。
霰子游走在硝云边缘。在刚刚过去的重迫炮轰击中,他看到其中一辆“战斧”坦克被贯顶后掀飞到空中的炮塔,可另一辆却动静不明。他没有阿拉丁那样的考据癖,是以并不知道,自己正从千年前一队唐军的偏阵前跑过,他和他们以同样紧张的神态盯着夜云压覆下的战场,他听着战车的嘶吼,他们听着夜色后大食联军蹄海的咆鸣。当硝云和夜色被撕破时,黑衣大食的精锐战骑,黑压压地拥在那辆重伤的“战斧”坦克两侧冲涌上来。唐兵们用大弩作着射距不断减短的急击,箭杆插在西域马宽阔的胸膛上、又随着冲马撞回到弩手身上,他们大喊着“顶住”,霰子应和般地支起一管火箭筒作简短的瞄准。坦克车载的“凯旋门”式主动防御系统,在雷达探测到来袭火箭弹的一刹那,便从炮塔外置榴弹发射器上射出一枚实心弹,几乎是尖对尖地与火箭弹前端引信迎头撞上,将其诱爆在未能触及装甲的半空中。
“145!”霰子对着无线电嘶喊。而被死马和铁蹄压踏在身边的唐兵们,则用灌血的喉咙吹响告急的号角。
先前从武装分子手上缴得的双联重机枪,作为难得的重火力安排在一座暗丘上,它的14.5mm口径只存于苏系军工体系,而对于以西方军工标准研制的“凯旋门”系统而言,这却是一个太过尴尬的口径,该系统的判断标准是,将12.7mm以下口径来袭弹药视作对坦克无威胁,KPV机枪弹已经超过了12.7mm的界限,实际上又远未达到能够给坦克装甲造成伤害的程度,由此导致的结果就是,防御弹药疯狂空耗在了如暴雨般泼来的KPV机枪弹上,无数弹药接连相撞产生的破片碎硝,呈圆弧顶盖状绽炸在坦克外周,宛似给坦克扣上一顶在淬火过程中不断绽起和熄灭火花的铁笠。借着“凯旋门”系统超负荷运转形成的防御空档,霰子将仅剩的第二管火箭弹从车尾方向抵近轰击,在击穿车尾的同时,他的额角被两朵飞溅的弹花先后崩穿。仰在冰冷的沙地上,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坦克舱盖从不断发红的车身上炸掀到视野中央,火霰一样的残硝映乱了满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