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5)

“啊凡，我要走了，孟家以后就托付你了，”孟冲气若游丝，每个说出的字里都撕扯着极大的痛苦，但他逐渐涣散的瞳孔里比任何一刻都来得清朗，“你记住，我的死无关任何人，和今日上门的那名少年更没有关系，孟家上下和虎狮刀场门人绝不提‘复仇’二字。这是我最后的家主令和刀主令。”
孟竹凡身躯震动，热泪滚烫。
“记住了？”孟冲死死提着最后一口气。
孟竹凡闭上眼睛，听到自己答应下来的声音，再睁开眼，父亲已经合目而逝，脸上带着解脱的安详。
“他老人家的死和你无关。”孟竹凡从牙缝里挤出回答。
“孟老施主临终前有嘱咐什么吗，”那老和尚问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孟小施主也别在出家人面前打诳语。”
孟竹凡惨然一笑道：“我还有什么诳语打？他老家人说，不许寻仇。”他突然向叶幽息跪下，头碰地猛然一叩，道：“团长，部下存心欺瞒，请您责罚。”
叶幽息过去将他扶起，拍了拍这名跟随自己三年有余的年轻人的肩膀：“我不怪你，但我知道不责罚你会难受。暂且寄下吧，等你过了服丧期再说。”
“原来如此。老衲就一直奇怪，以叶团长的能为手段，谢小施主纵然再厉害，也不大可能在毫不惊动你的情况下拿走那把刀。”
叶幽息笑了一下并不否认，向谢断投去一记歉意眼神。他当然一早就注意到了一名蓬头垢面的少年，不去看周围的莺莺燕燕，而盯着自己的刀，再加上已经得知的孟家变故，他便有了大致猜测，便顺势以刀为饵，同时派人找来服丧中的孟竹凡。他算计出一个让心爱部下手刃仇人的机会，却算计不到内中隐情。
谢断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歉意，孟冲的临终嘱咐让他意识到过去一直有意无意忽略了的一个事实：能够斩断对手兵器的一刀，为什么斩不开对手的胸膛，反而让那对手只休息了一天便没有大碍？除非挥出那一刀的人最后硬生生收住了势头，而收住势头等于将那一刀斩在自己身上。
握刀的手在流汗，他忍不住将心中疑惑叫了出来：“他为什么不要报仇？为什么要收住那一刀？为什么？”
老和尚怅然道：“因为孟老施主在昔日比武中不慎误杀了谢劭，他不愿在谢劭的儿子身上犯同样的错误。”
“你说什么，不慎误杀！”
“不错。这与令堂告诉你的肯定不同，但确是事实，因为那时候我也在场，那本该只是一场公平比武，却因为刀锋交错而彼此动了杀心，注定成了有一个人要倒下的结局。阿弥陀佛，动武即是动嗔，嗔念一起，人化修罗，这里三位用刀的施主，刀锋里翻弄的滚滚杀意，想必你们再清楚不过，”老和尚颂了一声佛号，“后来，孟老施主多次跟老衲提起心中懊悔，老衲则以佛理为他排解。”
听到此处，孟竹凡猜到了老和尚的身份：“原来是你，你就是父亲常常提起的那个星禅和尚。”
星禅和尚点点头，继续道：“唉，其实老衲又何尝不是心中有憾，倘若那时我本事再高些，兴许能像阻止你们那样阻止他们。便是这次，我若早点起了拜访的念头，便能赶在你们交手前将孟老施主因为面子而无法言明的内情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