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

掌柜的总说一句话：“有四五张桌子、七八条凳子，便是一家酒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似乎闪烁着做买卖时没有的真诚。但自幼便在此做店小二的白火早已听腻，他转过身去心底嘀咕：“要真这么简单，您还用天天对着账本长吁短叹啊！”
白火其实也想手执秃笔对账长叹，并且那本写满流水的账本是他自己的。他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酒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些人中的大多数笑他痴人说梦。他们看到了他做店小二的优秀素质，却不承认他有做一名掌柜的潜力。
白火是一名好小二，他弯腰赔笑的模样恰到好处，一对贼亮的眼睛四处打转，能把酒肆上下、进出诸客看顾周全，看人下菜的本事也是一流，只看一只手便八九不离十了。
眼前这只关节分明的手上满布细碎伤口，指甲缝里污泥未清，多半是无须殷勤接待的穷客。他打量一眼，果然是一名落魄小子，鸟巢般的头发下面是一个大大脑袋，眉角嘴边各带一块乌青，浑身上下破破烂烂，脚上的青布鞋开着缝。
“吃什么啊？”白火笑都懒得笑一下。
那落魄少年把一只长条形状的包裹放在桌上，手按在上面，头也不抬说道：“来一壶烧酒、一份烧鸡、三碗牛肉打卤面，再加两屉包子。”
“吃这么多啊。”白火有七成把握这小子打算吃白食，他不咸不淡地拉开腔，故意磨蹭着不走。有所察觉的少年抬起头，眼底闪过刀子般的寒芒刺得白火一个哆嗦，然后又低下头，从怀中摸出一堆铜钱。
因为对方凌厉的目光和足够的钱数而露出职业笑容的白火赶紧高喊了一声“得嘞”便溜之大吉，之后上菜更是小心翼翼。
今日店中的清闲和掌柜的外出让他有些松懈，忘了掌柜的常说的另一句话：“这里是乌巷，你什么人都可能遇上。”他不再大意，一丝不苟地展现出专业素质，对之后进店的一名身着素旧僧衣的老和尚也不冷眼相看，不仅没有怪声怪气地问他“一穷和尚来酒肆干嘛”，还主动送上一碗温水。
老和尚双手合十称谢，单要了一只馒头，与正在大口吃面的少年隔桌相对而坐。他看了一眼他，垂下头去双唇微动，许是在为那一只鸡、那些被切成片的牛、那些被裹入包子里的猪诵一段往生咒。
就在少年撕开第二只鸡腿的时候，酒肆的门帘又一次翻动。进来是三人，中间那名细长眼睛的中年男人显然是为首的，他扫视一圈，入眼的简陋酒肆与他身上做工考究的暗红色金边绣纹服格格不入，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名少年身上。
少年没有抬头，手中的鸡腿仿佛比周遭一切更有吸引力。
白火打起十二分精神上前招待，还没开口就被那男人右侧一名浓眉大眼的壮汉一掌推到了门边墙根。壮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知趣地闭紧了嘴巴。
其他食客见状纷纷起身离店。白火将这些还没结账的家伙一一记在心里，以便日后讨要，幸而人数不多，又都是熟客，唯一不熟的是那名老和尚，他倒是没跑，弓着消瘦的背埋头诵经，白火觉得他是吓得老腿发软跑不动了。
逃出酒肆的食客并没有立刻散去，他们躲在门旁，有个别胆大的露着半个脑袋偷看，彼此之间窃窃私语，低声揣测少年与那三人的身份，以及他们之间的恩怨，用看客特有的兴奋语气。